2023年余秋雨散文集(大全11篇)

格式:DOC 上傳日期:2023-12-22 19:28:03
2023年余秋雨散文集(大全11篇)
時間:2023-12-22 19:28:03     小編:靈魂曲

無論是身處學校還是步入社會,大家都嘗試過寫作吧,借助寫作也可以提高我們的語言組織能力。大家想知道怎么樣才能寫一篇比較優(yōu)質(zhì)的范文嗎?以下是小編為大家收集的優(yōu)秀范文,歡迎大家分享閱讀。

余秋雨散文集篇一

寫完《柳侯祠》,南去20里,去看白蓮洞。

先我30余年,兩位古人類學家到這里作野外考察。

他們拿著小耙東掘掘、西挖挖。

突然,他們的手停住了,在長時間的靜默中,3萬年光陰悄悄回歸,人們終于知道,這個普通的溶洞,曾孕育過遠古人類的一個重要系脈。

今天,至少亞洲的許多人類學家都在研究他們的種族與“白蓮洞人”的血緣關(guān)系。

更浪漫的學者甚至把聯(lián)系的長線拉上了南美洲的地圖。

在我看來,諸般學問中,要數(shù)考古學最有詩意。

難怪不少中外大詩人兼通此道。

白蓮洞要末不進,進去便是半個詩人。

我走進洞口。

不知是哪一天,哪一個部落,也偶然走進了洞口。

一聲長嘯,一片歡騰。

他們驚懼地打量過洞內(nèi)黑森森的深處,野獸的鳴叫隱隱傳出。

他們疑慮地仰望過洞頂?shù)溺娙槭?,不知它們會帶來什么災禍?/p>

但是,不管了,握起尖利的石塊朝前走,這里是該我們的家。

洞內(nèi)的猛獸早已成群結(jié)隊,與人類爭奪這個天地。

一場惡斗,一片死寂。

一個部落被吞沒了,什么也沒有留下。

又不知過了多少年月,又一個部落發(fā)現(xiàn)了這個洞穴,仍然是一場惡斗,一片死寂。

終于,有一次,在血肉堆中第一個晃晃悠悠站起來的,是人而不是獸。

人類,就此完成了一次占有。

我跌跌撞撞往里走。

有聲響了。

頭頂有“吱吱”的叫聲,那是蝙蝠,盤旋在洞頂;腳下有“喇喇”的水聲,那是盲魚,竄游在伏流。

洞里太黑,它們都失去了眼睛,瞎撞了多少萬年。

洞邊有火坑遺跡,人在這里點燃了火炬,成了唯一光明的動物。

深深的黑洞在火光下映入瞳孔,這一人種也就有了烏黑的眼珠。

想起了一篇作品《野古馬》,寫成吉思汗留下的一個馬群始終活著,奔馳游觀,直至如今。

蝙蝠和盲魚也該是先民留下的伙伴吧?那末,我是在探尋祖宅。

要與蝙蝠和盲魚對話,實在顯得矯情;但是,我直盯盯地看著它們,確也心事沉沉。

論安逸,是它們。

躲在這么個洞子里,連風暴雨雪也沒挨到一次,一代又一代,繁衍至今。

人類自從與它們揖別,闖出洞口,真無一日安寧。

兇猛的野獸被一個個征服了,不少伙伴卻成了野獸,千萬年來征戰(zhàn)不息。

在這個洞中已經(jīng)能夠燃起火炬,在洞外卻常有人把火炬踩滅,把寥廓的天地變成一個黑洞,長年累月無路可尋。

無數(shù)的奇跡被創(chuàng)造出來,機巧的罪惡也駭人聽聞。

宏大的世界常常變成一個孤島,喧騰的人生有時比洞中還要冷清。

洞中有一石幔,上嵌珊瑚、貝殼、海螺化石無數(shù),據(jù)測定,幾億年前,這兒曾是海底。

對這堵石幔來說,人類的來到、離去、重返,確實只是一瞬而已。

溫軟的手指觸摸著堅硬的.化石,易逝的生命叩問著無窮的歷史。

理所當然,幾萬年前的祖先也觸摸過它,發(fā)出過疑問。

我的疑問,與他們相差無幾:我們從何處來到這里?又從這里走向何處?

也許是對洞穴的早期占有,使人類與洞穴有了怪異的緣分。

據(jù)1987年世界民意測驗研究所對800萬美國人的調(diào)查,許多瀕死復生的人追述,臨近死亡時,人的朦朧意識也就是進入一個黑洞:

它們覺得自已被一股旋風吸到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口,并且在黑魆魆的洞里飛速向前沖去。

而且覺得自己的身體被牽拉、擠壓,洞里不時出現(xiàn)嘈雜的音響。

這時,他們的心情更加平靜。

……黑洞盡頭隱隱約約閃爍著一束光線,當他們接近這束光線時,覺得它給予自己一種純潔的愛情。

可見,人類最后還得回到洞穴中的老家。

我們的遠祖辛辛苦苦找到了這個家,流血流汗經(jīng)營了這個家,總得回去,也算葉落歸根。

據(jù)天文學家說,茫茫宇宙間也有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神奇地吸納著萬物,裹卷著萬物,吞噬著萬物。

地球和人類,難保哪一天不投入它的懷抱。

依我看,神秘的太極圖,就像一個渦卷萬物的洞口。

一陰一陽呈旋轉(zhuǎn)形,什么都旋得進去。

太極圖是無文字的先民的隆重遺留,人類有文字才數(shù)千年,而在無文字的天地里卻摸索了數(shù)十萬年。

再笨,再傻,數(shù)十萬年的捉摸也夠凝結(jié)成至高的智慧。

不管怎么說,走向文明的人類,深層意識中也會埋藏著一個洞穴的圖騰。

“芝麻,開門!”一個巨大的寶庫就在洞穴之中。

幾乎是各民族的民間傳說,都把自己物欲乃至精神的理想,指向一個神秘的洞穴。

無數(shù)修道者在洞穴中度過一生,在那里構(gòu)造著人生與宇宙的平衡。

嫉世憤俗的基度山伯爵,會聚著新興資產(chǎn)者的理想,向一個洞穴進發(fā),然后又在那里,指揮若定,揮灑著人性的偉力。

余秋雨散文集篇二

(一)余秋雨散文作品中始終貫穿著一條鮮明的主線,那就是對中國歷史、中國文化的追溯,思索和反問,與其他一些所謂文化散文家相似,余的作品更透著幾絲靈性與活潑,盡管表達的內(nèi)容是濃重的。余利用他淵博的歷史知識,豐厚的文化功底,將歷史與文化契合,將歷史寫活、展現(xiàn),引起我們反思、追問,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他的作品已滲透了文人的憂患意識和良知,這點也許是最重要的。

(二)典雅、靈動如詩般的語言。余對語言有一種超強的領(lǐng)悟力和駕馭能力,他的散文追求一種情理交融的雅致語言,并且“語言在抒情中融著歷史理性,在歷史敘述中也透露著生命哲理”。

他選擇恰當?shù)摹⒏挥性娨?、表現(xiàn)力的語言加以表達,這些語言具有詩的美感,從而把復雜深刻的歷史思想和文化說的深入淺出,平易近人,可讀性很強。

同時他還綜合運用對偶、排比、比喻等修辭手法,大段的排比,對偶增強了語言表達的力度,構(gòu)成了一種語言的氣勢,使語言不矯揉造作,裝腔作勢,平淡無味,而富有了張力,富有了文采。

(三)多種表達方式的綜合運用。余嫻熟地運用了描寫、議論、抒情等多種表達方式,還采用了小說筆法、戲劇的筆法、鏡頭特寫等多種手法,這對于烘托主題,使文章內(nèi)涵更深刻等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余秋雨散文集篇三

《垂釣》一文從表面上看似在敘事,實質(zhì)上卻在說理。從寫法上看先引出那一胖一瘦兩位垂釣者,接著不是花濃墨寫這兩位老人垂釣,而是刻畫兩人的心理活動,一正一反,一喜靜,一好動,形成鮮明對比。而恰恰是通過這一富有哲理性的對比,作者將筆鋒一轉(zhuǎn),轉(zhuǎn)到了人生人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有的共性上,相互映襯,相互協(xié)調(diào)。這樣就使文章的主旨得到升華,使文章的深度向前大大邁進了一步。當然,各人有各人的見解,于是作者便抓住這一點,寫了妻子的見解,自己的見解。但終歸有一點,都是在驗證自己的看法:“最大的對手才是最好的朋友?!比欢@恰是生活中一個批評普遍的事實。作者由“釣魚者”來揭示這一點,既富有情趣又有一定深度。從這一點上看,這是一篇敘事真實、說理真情到位的優(yōu)美散文。

(2)對比中出形象

作者通過一胖一瘦兩位老人的不同追求,表述自己的觀點。首先,胖老人和瘦老人的出現(xiàn)是在對比中進行的而這種對比卻使人物性格逐漸豐滿。兩位老人都未曾說過一句話,只通過動作、眼神,卻使讀者看到了兩個完全不同追求的人。兩位老人,一胖一瘦,就已經(jīng)是很鮮明的對比的開始。同時也讓讀者聯(lián)想到他們生活的不同。胖老人應該屬于物質(zhì)生活較好的人,而瘦老人大概清貧一些。兩人并排坐在同一地方,對比更加鮮明突出。這也是作者的聰明之處。著釣魚情節(jié)的展開,一個用六只小鉤不斷的釣小魚,一個用一只大鉤,卻釣不到一條大魚。可兩人同樣固執(zhí),誰也不服誰。在這種鮮明的對比中,人物形象也就完整鮮明的表現(xiàn)出來。

雖然對兩人的外貌、動作描寫不多,語言描寫也沒有,按常規(guī)是犯了此類文章的大忌。可因為有兩種形象的對比,讀者卻從中獲得對人物的深刻認識。

文章從平淡的敘述開始,娓娓道來.....本文的人生哲理的感悟完全是一個偶然的發(fā)現(xiàn).源于一次輕松的旅游.“去年我和妻子隨團到俄羅斯的海參崴游玩”那里的海顯然與一般的海不同,他寫到:深灰色的迷蒙中透露出巨大的恐怖.我們瞇著眼睛,把脖子縮進衣領(lǐng),立即成了大自然凜冽威儀下的可憐小蟲.接著他描寫了海鷗吠犬和兵艦,這樣一是交代自己的旅行所見,更主要是渲染氣氛,為下文作一個環(huán)境氛圍的鋪墊.

一幅闡述人生哲理的圖畫背景已經(jīng)涂好,人物接著出場,鏡頭對準了這出戲的兩個主角-----出現(xiàn)在作者視野內(nèi)的垂釣者,一胖一瘦兩個老人.

胖老人的“釣繩上掛了6個小小的釣鉤,每個鉤上都釣上來一條小魚;他把小魚放進桶里,不一會又釣上來6條小魚;瘦老人卻紋絲不動,他緩緩起竿,原來他的釣溝碩大無比,他只想釣大魚.....等到胖老人滿載而歸時,瘦老人什么也沒釣上來,還在與大海對峙.

我們普通觀眾一定會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一個這么胖,一個這么瘦,因為,一個更加物質(zhì),一個更加精神.然而余秋雨并沒有只限于此.他的思維往往有新的角度,他說:胖老人忙忙碌碌釣起一大桶小魚,是在糟踐釣魚者的取舍標準堂皇形象,偉大的釣魚者是安坐著與大海進行談判的人類代表,而不是等待大海的瑣碎的施舍,然而作者并不將兩者對立,說”一個是喜劇美,一個是悲劇美,他們天天互相批判,但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人類.

作者說:“確實他們誰也離不開誰,沒有胖老人,瘦老人的`固守有何意義?大海多的是魚,誰的豐收都不足掛齒;大黃有漫長的歷史誰的固守都是一瞬間,因此他們的價值都得由對手來證明,可以設想哪一天,有一個見不到對方,將是何等的恐慌.在這個意義上,最大的對手也是最大的朋友.

說到這,有人會問,余先生怎么不把對手當朋友呢?且慢,對手是互相依賴的,誰也離不開誰,而罵秋雨的人依賴余,而余先生卻不依賴他們,前者離開余先生怎么出書,怎么出名呀,所以他們不是對手,也不是朋友.

文章中,作者表現(xiàn)的多方位的思維方式,體現(xiàn)了余秋雨的博學和睿智,及深厚的文字功底.

余秋雨散文集篇四

余秋雨寫陽關(guān),不是一般的探幽訪勝,不是單純的詠物抒懷,而是借助陽關(guān)這一歷史遺跡來折射中華民族在人類文明史上曾經(jīng)作出的貢獻,來追尋中國古代文人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生命體驗。因此,余秋雨筆下的陽關(guān),已經(jīng)超越了陽關(guān)本身的意義,從而進入了人生、社會和歷史等更加廣闊的領(lǐng)域之中。

我們可以把全文分為三個層次來理解。

第一層次:從開頭到第三自然段“他們褪色的青衫里,窨藏著什么法術(shù)呢?”

文章一開頭,便是一段議論,指出歷史上種種“怪異”但又建黨的現(xiàn)象:當為官的文人“峨冠博帶早已零落成泥之后”,他們“偶爾涂劃的詩文,竟能鐫刻山河,雕鏤人心”。以至無數(shù)的人們會在童年時代使“自選搭建”這此詩文景象,到了成年以后,又會“焦渴地企盼著對詩境實地的踏訪”。為什么古代文人的生命體驗又會成為后代人們的生命體驗呢?余秋雨的感慨到這里戛然而止,留下的是給讀者的思考和耐人尋味的話題,巧妙地承轉(zhuǎn)出下文。

第二層次:從“今天,我沖著王維的那首《渭城曲》,去尋陽關(guān)了”到第十一自然段“我憑直覺確信,這便是陽關(guān)了”。

余秋雨說自己“沖著王維的那首《渭城曲》”去尋陽關(guān),既是對上文“焦渴地企盼著對詩境實地的踏訪”的照應,又告訴讀者“為童年,為歷史,為許多無法言傳的原因”來追尋生命體驗的目的。余秋雨接下去在讀者面前展現(xiàn)的是沙漠邊陲的一派荒涼、肅殺、空曠的景象。對莽莽沙漠和沙漠雪景描繪,既是寫實的,又是深化了的。從寫實的角度順理成章的帶出墳堆,由此展開了聯(lián)想:“中原慈母的白發(fā),江南春閨的遙望,湖湘稚兒的夜哭。故鄉(xiāng)柳蔭下的決別,將軍圓睜的怒目,獵獵于朔風中的軍旗”,簡潔而形象地概括出一幕幕的歷史景象,而墳堆本身,又是一種民族精神的象征,從中呈現(xiàn)出社會性、人性,余秋雨的歷史滄桑之感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來。第十自然段用的是對比的手法,余秋雨說“堆積如山的二十五史,寫在這個荒原上的篇頁還算是比較光彩的”,“在中原內(nèi)地就不同了……晨鐘暮鼓的音響總是那樣的詭秘和乖戾”。

二十五史是歷代帝王修撰的所謂正史,余秋雨這樣寫,既點出歷代王朝醉生夢死、荒淫奢侈的`生活,又襯托了前方將士艱苦守衛(wèi)邊疆的英雄氣概,突出了中華民族戍邊屯墾、抗御外侮的民族精神。

第三層次即余下的部分。這一部分是對陽關(guān)遺址的直接憑吊。余秋雨用寒風、葦草、群山、白雪、烽火臺等物象描繪出陽關(guān)遠近的荒涼之后,筆鋒一轉(zhuǎn),又回到王維的《渭城曲》,用這首千古絕唱帶出“唐人風范”,盡管行路艱難,但他們不會灑淚悲嘆,告別是經(jīng)常的,步履是放達的??杀氖翘拼皼]有把它的屬于藝術(shù)家的自信延續(xù)久遠,“長安的宮殿,只為藝術(shù)家們開了一個狹小的邊門”,因此,“陽關(guān)的風雪,竟越見凄迷”,最后“陽關(guān)坍馳了,坍馳在一個民族的精神疆域中。它終成廢墟,終成荒原”?!懊褡宓木窠颉焙蜕衔摹皻v史老人凜然肅然,扭過頭去,顫巍巍地重又邁向三皇五帝的宗譜”都是散文筆法,實質(zhì)上,余秋雨在這里抨擊的是封建廣義的保守、腐朽,帖于封建制度的禁錮,輝煌的歷史只是陽光的一現(xiàn),只能停滯在長久而黑暗的歷代帝王的宗譜中。這一層次交織著余秋雨復雜的情感、欣慰和遺憾,透過強烈的歷史滄桑感不時地流露出來,具有一唱三嘆的效果。

這篇散文激情洋溢,余秋雨一路行吟,豐富敏銳的感受和對民族文化的熾熱感情給人以強烈的感染。

余秋雨散文集篇五

社會有某種需要,就有某種職業(yè)。作者故鄉(xiāng)浙江余姚,離上海比較近,20世紀初就有不少人去上海謀生,當時郵政業(yè)務尚未普及到鄉(xiāng)村,城鄉(xiāng)之間通訊需要專人擔當,于是有了信客這種特殊職業(yè)?!斑@鄉(xiāng)間不能沒有信客”,老信客自感“名譽糟蹋了”,干不下去了,找到年輕人,年輕人最終不好回絕,當了第二代信客。

信客終年跋涉,非常勞苦。到了一地,又非常繁忙,既要散發(fā)信、物,又要接收下次帶出的信、物。還有額外工作,要經(jīng)常代讀、代寫書信。有時還要充當代理人,某個謀生者死了,得盡同鄉(xiāng)情誼,匆匆趕去,代表家屬料理后事,收拾遺物。回到鄉(xiāng)間,又要通報噩耗,幫著安慰張羅,交送遺物,匯報處置后事的情況?!靶趴汀碧糁桓鄙赖湼5闹負瑏砘乇济?。四鄉(xiāng)的外出謀生者,都把自己的血汗和眼淚,堆在信客身上。

信客收入微薄,生活貧窮。老信客干了一輩子,家里破爛灰暗,值錢的東西一無所有。沿途投宿,揀便宜的小旅館住,吃飯盡找那種“可以光買米飯不買菜”的小店。終年奔波,胃病和風濕病成了職業(yè)病。

信客最痛苦的是蒙受懷疑、欺凌、憎恨。老信客僅僅裁下窄窄的一條紅綢,被人糟蹋了一生名譽,再也做不起人。信客通報噩耗,有的農(nóng)婦竟把他當作死神冤鬼,大聲呵斥。送交遺物,還被人懷疑貪占。那個發(fā)了財拈花惹草的同鄉(xiāng)竟誣稱信客為小偷,扭送巡捕房。信客這條路布滿兇險,叫人撐持不了。

但是,社會總體總是有良心的,奉獻者終究會贏得敬愛和懷念。信客終于不再堅持下去了,人們想起他的好處,常送去關(guān)懷和溫暖,就是那位發(fā)財?shù)耐l(xiāng)后來也向他道歉,并請他接受代辦本鄉(xiāng)郵政的事務。人們推舉信客當老師,信客工作出色,還當了小學校長。他死時,人們紛紛趕來吊唁。

余秋雨散文集篇六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日,希臘伯羅奔尼撒半島的奧林匹亞(olympia),夜宿europa旅館終于來到了奧林匹亞。

沒想到這個全人類的體育圣地會有這么好的風景,在快要到達之時就已經(jīng)是密樹森森、清溪淺淺,道路、房舍也變得越來越齊整,空氣間洋溢著一種不知來自何處的自然清香。一腳踏入圣地,你一定會猛然停步,因為被一種陣勢嚇著了:無數(shù)蒼老的巨石,不管是當年的樓礎(chǔ)、殿基還是雕塑,全都從千年的頹弛或掩埋中踉蹌走出,整整規(guī)規(guī)地排列在大道兩旁。就像無數(shù)古代老將軍們煙塵滿面地站立著,接受現(xiàn)代人的檢閱。

這條大道看不到盡頭,只知道它通向一個最簡單的終點:為了人類的健康。

見到了宙斯神殿和希拉神殿,搞清了古代每次運動會前點燃圣火的路線,抬頭仰望昂然云天的無數(shù)石柱,不能不承認,健康是他們的宗教。

走進一個連環(huán)拱廊,便到了人類黎明期最重要的競技場。跑道四周的觀眾看臺是一個綠草茵茵的環(huán)形斜坡,能坐四萬人,只有中間有幾個石座,那是主裁判和貴賓的席位。實在忍不住,我在這條神圣的起點性跑道上跑了整整一圈。許戈輝在一旁起哄:“余老師跑得不對,古代奧運選手比賽時全都一絲不掛!”

我說:“這要怪你們,當年這里沒有女觀眾?!?/p>

確實,當年有很長時間是不準女性進入賽場的,要看,只能在很遠的地方。據(jù)說,進門左側(cè)背后的大山坡上,可讓已婚女子觀看,而進門正前方幾乎一公里遠的山頭上,才讓未婚女子遠眺。許戈輝說:“原以為運動場是少女挑選如意郎君的好地方呢!”

聽這里的人介紹,當年有一個母親化妝成男子進入賽場觀看兒子比賽,兒子獲得冠軍她一聲驚呼露出女聲,上前擁抱又露出女形。

照理應該懲罰,但人們說運動冠軍一半是人一半是神,我們怎么能懲罰神的母親?此端一開,漸漸女性可以入場觀看比賽了。

漫步在奧林匹亞,我很少說話,領(lǐng)受著不輕的文明沖撞。我們也有燦爛的文化,但把健康的概念如此強烈地納入文明,并被全人類接受,實在是希臘文明值得我們永遠仰望的地方。古代希臘追求人的雙重健康:智力的健康和肢體的健康。智力的健康毋須多言,正如一些西方學者所說,在哲學、倫理學、邏輯學、數(shù)學、美學、醫(yī)學、法學等等領(lǐng)域,我們至今仍在用希臘的.基礎(chǔ)話語在思考;肢體健康更有一系列強大的證明,例如今天全世界還在以奧林匹克和馬拉松的名義進行體育競賽,希臘的人體雕塑至今仍是人類形體美無可企及的標本。

把智力健康和肢體健康發(fā)揮到極致然后再集合在一起,才是他們有關(guān)人的完整理想。我不止一次看到出土的古希臘哲學家和賢者的全身雕像,大多是須發(fā)茂密,肌肉發(fā)達,身上只披一幅布,以別針和腰帶固定,上身有一半袒露,赤著腳,偶爾有鞋,除了憂郁深思的眼神,其他與運動員沒有太大的差別。

別的文明多多少少也有這兩方面的提倡,但做起來常常顧此失彼,或流于愚勇,或流于酸腐,或追慕騎士,或仿效寒士,很少構(gòu)想兩相熔鑄、兩相提升的健全狀態(tài)。因此,奧林匹亞是永恒的世界坐標。

我歷來認為各種偉大文明都自成結(jié)構(gòu),很難拆開了作局部比較,但在奧林匹亞,我明確無誤地感受到了古代中華文明的差距,而這個差距的產(chǎn)生,不是由于局部,而是關(guān)及人的整體。中華文明較少關(guān)注個體意義和機體意義上的自我,在人際關(guān)系上做了太多的文章。結(jié)果,真正的健全缺少標志,缺少賽場,只有一些孤獨的個人,在林泉之間悄悄強健,又悄悄衰老。

余秋雨散文集篇七

某日,母親從北方來信:寒潮來了,注意保暖御寒。入夜,便加了一床被子。果然,夜半有呼風嘯雨緊叩窗欞。我從酣夢里驚醒,聽到那冷雨滴落空階如原始的打擊樂。于是無眠,想起家信。想起母親說起的家譜,想起外祖父風雨如晦的際遇。外祖父是地方上知名的教育家,一生兩袖清風獻給桑梓教育事業(yè),放棄了幾次外聘高就的機會。然而,在那史無前例的歲月里,他不愿屈從于非人的折磨,在一個冷雨的冬夜,飲恨自盡。我無緣見到他老人家,只是從小舅家讀到一張黑色鏡框里肅然的面容。我不敢說畫師的技藝有多高,只是堅信那雙眼睛是傳了神的。每次站到它跟前,總有一種情思嬗傳于我,冥冥之中,與我的心靈默默碰撞。

浮想聯(lián)翩,伴以風雨大作,了無睡意,就獨自披衣臨窗。夜如墨染,頃刻間我也融入這濃稠的夜色中了。驚奇地發(fā)現(xiàn),天邊竟有幾顆寒星眨巴著瞌睡的眼!先前原是錯覺,根本就沒有下雨,只有風,粗暴狂虐的北風。這時,最讓我心有戚戚的便是不遠處的那株梧桐了。只能依稀看到它黛青色的輪廓,承受著一份天邊的蒼涼。陣風過處,是葉葉枝枝互相簇擁顫起的呼號,時而像俄羅斯民謠,時而像若有若無的詩歌。不知怎的,外祖父的遺像又驀然浮上眼簾,似與這株沉默的梧桐有種無法言喻的契合。不求巨臂擎天的聞達,但也有蔭庇一方的坦蕩。

次日醒來,紅日滿窗,竟是大晴。

惦念的是那一樹黃葉。推開窗欞,讀到的樹,竟是一個顯山露水的甲骨文字;沒有昨日那遮天蔽日的葉子,剩下的是虬樹挺干。我的心像是被誰擱上了一塊沉重的冰,無法再幻作一只鳥,向那棵樹飛去了。這一夜的風呵,就凋零了滿樹的生命!而風又奈你何,墜落的終要墜落,無須挽留,你還有一身傲骨與春天之前的整個冬季抗爭!

夜雨詩意

早年為了學寫古詩,曾買過一部線裝本的《詩韻合壁》,一函共6冊,字體很小,內(nèi)容很多。除了供查詩韻外,它還把各種物象、各種情景、各種心緒分門別類,纂集歷代相關(guān)詩句,成了一部頗為齊全的詩歌詞典。過去文人要應急寫詩時,查一直,套一套,很可快速地炮制出幾首來。但是毫無疑問,這樣寫出來的詩都是不值一讀的。只有在不帶寫詩任務時隨便翻翻,看看在同一名目下中國詩化語詞的多方匯集,才有一點意思。

翻來翻去,眼下出現(xiàn)了夜雨這一名目,那里的詩大多可讀。既然是夜間,各種色相都隱退了,一切色彩斑斕的詞匯也就失去了效能;又在下雨,空間十分逼仄,任何壯舉豪情都鋪展不開,詩句就不能不走向樸實,走向自身,走向情感,李商隱著名的《夜雨寄北》堪稱其中典范。

光聽著窗外夜色中時緊時疏的雨聲,便滿心都會貯足了詩。要說美,也沒有什么美,屋外的路泥濘難走,院中的花零落不堪,夜行的旅人渾身濕透。但正是在這種情境下,你會感受到往常的世俗喧囂一時澆滅,天上人間只剩下了被雨聲統(tǒng)一的寧定,被雨聲阻隔的寂寥。人人都悄然歸位,死心塌地地在雨簾包圍中默默端坐。外界的一切全成了想象,夜雨中的想象總是特別專注,特別遙遠。

夜雨款款地剝奪了人的活力,因此夜雨中的想象又格外敏感和畏怯。這種畏怯又與某種安全感拌和在一起,凝聚成對小天地中一脈溫情的自享和企盼。在夜雨中與家人圍爐閑談,幾乎都不會拌嘴;在夜雨中專心攻讀,身心會超常地熨帖;在夜雨中思念友人,會思念到立即尋筆寫信;在夜雨中挑燈作文,文字也會變得滋潤蘊藉。

在夜雨中想象最好是對富而立。黯淡的燈光照著密密的雨腳,玻璃窗冰冷冰冷,被你呵出的熱氣呵成一片迷霧。你能看見的東西很少,卻似乎又能看得很遠。風不大,輕輕一陣立即轉(zhuǎn)換成漸瀝雨聲,轉(zhuǎn)換成河中更密的漣漪,轉(zhuǎn)換成路上更稠的泥濘。此時此刻,天她間再也沒有什么會干擾這放任自由的風聲雨聲。你用溫熱的手指劃去窗上的霧氣,看見了窗子外層無數(shù)晶瑩的雨滴。新的霧氣又騰上來了,你還是用手指去劃,劃著劃著,終于劃出了你思念中的名字。

夜雨是行旅的大敵。

倒不是因為夜間行路艱難,也不是因為沒有帶著雨鞋和傘。夜雨會使旅行者想家,想得很深很深。夜雨會使旅行者企望安逸,突然憬悟到自己身陷僻遠、孤苦的處境,顧影自憐,構(gòu)成萬里豪情的羈絆。

不是急流險灘,不是崇山峻嶺,而是夜雨,使無數(shù)旅行者頓生反悔,半途而歸。我不知道法顯、玄奘、鄭和、鑒真、徐霞客他們在一次次夜雨中心境如何,依我看,他們最強的意志,是沖出了夜雨的包圍。

如我無用之輩,常常會在大雨如注的夜晚,躲在鄉(xiāng)村旅店里,把地圖拿出來細細查看。目光在已經(jīng)走過的千里之間來回,癡想著其間在夜幕雨帳籠罩下的無數(shù)江河和高山。這樣的夜晚,我常常失眠。為了把這種沒出息的惰怠心緒驅(qū)趕,我總會在夜雨中邀幾個不相識的旅人長時間閑談。

但是,真正讓心緒復歸的,完全不是這種談話,而是第二天晴朗的早晨。雨后的清晨,鋪天蓋地奔瀉著一種興奮藥,讓人幾乎把昨夜忘卻;又不能完全忘卻,留下一點影子,陰陰涼涼的,添一份淡淡的惆悵。

在人生的行旅中,夜雨的魅力也深可尋探。

我相信,一次又一次,夜雨曾澆媳過突起的野心,夜雨曾平撫過狂躁的胸襟,夜雨曾阻止過一觸即發(fā)的爭斗,夜雨曾破滅過兇險的陰謀。當然,夜雨也所折過壯闊的宏圖、勇敢的進發(fā)、火燙的情懷。

不知道歷史學家有沒有查過,有多少烏云密布的雨夜,悄悄地改變了中國歷史的步伐。將軍舒眉了,謀士自侮了,君王息怒了,英豪冷靜了,俠客止步了,戰(zhàn)鼓停息了,駿馬回槽了,刀刃入鞘了,奏章中斷了,敕令收回了,船楫下錨了,酒氣消退了,狂歡消解了,呼吸勻停了,心律平緩了。

余秋雨散文集篇八

廬山

找到廬山不是專門去旅游,是與一大群文人一起去開會的,時間是1979年夏天。那里召開的,是一個全國規(guī)模的文藝理論討論會。

廬山本是夏天開會的好地方,但據(jù)我所知,那里好像從來沒有開過文人大會。原因說起來太復雜,不管怎樣,現(xiàn)在總算有了第一回。

但是,回過去看,廬山本來倒是文人的天地。在未上廬山之時我就有一些零碎的印象,好像是我國早期最偉大的文人之一司馬遷“南登廬山”并記之于《史記》之后,這座山就開始了它的文化旅程。在兩晉南北朝時期,它的文化濃度之高,幾乎要鶴立于全國名山中了。那時,佛學宗師慧遠和道學宗師陸修靜曾先后在廬山弘揚教義,他們駐足的東林寺和簡寂觀便成了此后我國文化的兩個重要的精神棲息點。這兩人中間,慧遠的文學氣息頗重,他的五言詩《游廬山》寫得不錯,而那篇600多字的《廬山記》則是我更為喜愛的山水文學佳品。但是,使得這一僧一道突然與廬山一起變得文采斐然的,還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差不多的時候廬山還擁有過陶淵明和謝靈運。陶淵明的歸隱行跡、山水情懷和千古詩句都與廬山密不可分,謝靈運的名氣趕不上陶淵明,卻也算得上我國文學史上五言山水詩的鼻祖。這兩位大詩人把廬山的山水作了高品位的詩化墊基,再加上那一僧一道,整個廬山就堂而皇之地進入了我國文化史。

綁來的人們似乎一直著迷于慧遠、陶淵明、謝靈運、陸修靜共處廬山的那種文化氣氛,設想出他們幾個人在一起的各種情景。由頭也是有一點的,例如陶淵明應該是認識慧遠的,但他與慧遠的幾個徒弟關(guān)系不好,對慧遠本人的思想也頗多抵牾,因此交情不深。倒是謝靈運與慧遠有過一段親切的交往,其時慧遠年近八旬,而謝靈運還不到而立之年,兩人相差了50來歲,雖然忘年而交,令人感動,畢竟難于貼心,難于綿延。這些由頭,到了后人嘴里,全都渾然一體了。例如唐代的佛學史乘中已記述謝靈運與慧遠一起結(jié)社,而事實上慧遠結(jié)社之時激才6歲。流傳特別廣遠的故事是慧遠、陶淵明、陸修靜三人過從甚密,一次陶、陸兩人來東林寺訪慧遠,慧遠歷來送客不過門前虎溪,這次言談忘情,竟送過了虎溪,這就使后山的老虎看得不習慣了,吼叫起來,三人會意而笑,那就是我國古時極有名的佳話『虎溪三笑”。為此,李白、黃庭堅等詩人還特意寫過詩,蘇東坡還畫過《三笑圖贊》,我在鄭振譯著《插圖本我國文學史》中,也見到過一幅采自“程氏墨苑”的《虎溪三笑》圖。但究其實,陸修靜來廬山的時候,陶淵明已去世34年,而慧遠更已逝去45年。

我深知,道出這個故事的虛假性非常煞風景。到底是李白、蘇東坡他們高明,不僅興高采烈地為這個傳說增彩添色,而且自己也已影影綽綽地臍身在里邊。文人總未免孤獨,愿意找個山水勝處躲避起來;但文化的本性是溝通和被理解,因此又企盼著高層次的文化知音能有一種聚會,哪怕是跨越時空也在所不惜,而廬山正是這種企盼中的聚會的理想地點。

因此,廬山可以證明,我國文人的孤獨不是一種脾性,而是一種無奈。即便是對于隱逸之圣陶淵明,我國文人也愿意他有兩個在文化層次上比較接近的朋友交往交往,發(fā)出朗笑陣陣。有了這么一些傳說,廬山與其說是文人的隱潛處,不如說是歷代文人渴望超拔俗世而達到跨時空溝通的寄托點。于是李白、白居易、歐陽修、蘇東坡、陸游、唐寅等等文化藝術(shù)家紛來沓至,周敦頤和朱熹則先后在山崖云霧之間投入了哲學的沈思和講述。如果把時態(tài)歸并一下,廬山實在是一個鴻儒云集、智能飽和的圣地了。

古時文人上廬山,自然十分艱苦。他們只憑著兩條腿,爬山涉溪、攀藤跳溝。當時的山,道路依稀,食物匾乏,文人學士都不強壯,真不知如何在山上苦熬苦捱。

周作人、林語堂先生曾刊印過清代嘉慶年間一位叫舒白香的文人游廬山的日記,可以讓我們了解當時的一些情況。且抄幾段:

朝晴涼適,可著小棉。瓶中米尚支數(shù)日,而菜已竭,所謂饉也。西輔戲采南瓜葉及野莧,煮食甚甘,予乃飯兩碗,且笑謂與南瓜相識半生矣,不知其葉中乃有至味。

冷,而竟日。晨餐時菜羹亦竭,唯食炒烏豆下飯,宗慧仍以湯匙進。問安用此,曰,勺豆入口逸于著。予不禁噴飯而笑,謂此匙自賦形受役以來但知其才以不漏汁水為長耳,孰謂其遭際之窮至于如此。

宗慧試采養(yǎng)麥葉煮作菜羹,竟可食,柔美過匏葉,但微苦耳。茍非入山既深,又斷蔬經(jīng)旬,豈能識此種風味。

這就是我國古時文人游廬山的實際生活。道如此困境而不后悔、不告退,還自得其樂地開著文縐縐的玩笑。在游廬山的文人中,舒白香還不算最苦的,他至少還有學生和仆人跟隨著,侍候著他,與他說笑。

舒白香在廬山逗留了100天,住過好幾處寺廟。寺僧先是懷疑他是“大官人”,后來又懷疑他是“大商賈”,直到最后寫出《天池賦》貼在寺壁上,僧人才知道他原來是個知名文人。這件事情可以證明,舒白香游廬山時那種雖不免艱苦卻還有點派頭的舉止,與僧人們習見的游山文人很不相同;當時的廬山游客中,最有派頭的已數(shù)“大官人”和“大商賈”,但他們當時游山也很不輕松,因此,廬山的行旅總的說來是十分寥落的。

舒白香上廬山是19世紀初年。直到19世紀晚期,情況沒有太大改變。我藏有一部佛學名著《名山游訪記》,著者高鶴年是一位跋涉天下的佛教旅行家,他在1893年初春上廬山時,看見各處著名佛寺都還在,但“各寺只有一二人居,皆苦行僧”。至于牯嶺,還“荊棘少人行”。但是,僅僅過了,當他19再一次上廬山時,景象就大不一樣了。牯嶺已是:

沿山洋房數(shù)百幢,華街亦有數(shù)百家,……嶺上為西人避暑之地,設有教堂布教,并設醫(yī)院,利濟貧民。此間夏令時,寒暑表較九江低二十度,故至地道暑者甚眾,昔日山林,今為廛市。

據(jù)此可以推斷,廬山的文化形象是在本世紀初年發(fā)生重大變化的,變化的契機是“西人避暑”,而結(jié)果則是以西方文明為先導的熱鬧。散落在各處山間的寺院依然香火不斷,但操縱它們興衰的重要杠桿已是牯嶺的別墅、商市、街道。總的說來,這兒已不是我國文人的世界。

唐代錢起詠廬山詩云:“只疑云霧窟,猶有六朝僧?!钡缃裨旗F飄散開去,露出來的卻是一個個中外“大官人”、“大商賈”的面影。

當然也還是有不少文人來玩玩的。本世紀代有一位詩人就在廬山住過一個半月,但他每天聽到的,已不是山風蟲鳴,而是石工筑路造房的號子聲。他從這號子里聽出了石工的痛苦,寫了一首十分奇特的《廬山石工歌》,想把號子傳達給讀者。讀著徐志摩的這首詩不難感悟到,這號子喚來了達官貴人們的一座座別墅,這號子在驅(qū)逐著詩人和他的同行們下山。

過不了幾年,又有一位文人在山上住了幾天便急急下來。他剛剛被一個巨大的政治旋渦放逐,但廬山并不是避身之所,他很快發(fā)現(xiàn)這里也是一個風聲鶴喚的焦點。他下山了,到了上海,又到東京,寫了一篇《從牯嶺到東京》,不久,“茅盾”這個名字便出現(xiàn)于我國文壇。

此后,越來越多的政治活動、外交談判、軍事決定產(chǎn)生于廬山。密密層層的云霧,藏進了我國現(xiàn)代史的神秘經(jīng)緯。

難道,廬山和文人就此失去了緣分?廬山?jīng)]有了文人本來也不太要緊,卻少了一種韻味,少了一種風情,就像一所廟宇沒有晨鍾暮鼓,就像一位少女沒有流盼的眼神。沒有文人,山水也在,卻不會有山水的詩情畫意,不會有山水的人文意義。

天底下的名山名水大多是文人鼓吹出來的,但鼓吹得過于響亮了就會遲早引來世俗的擁擠,把文人所吟詠的景致和情懷擾亂,于是山水與文人原先的對應關(guān)系不見了,文人也就不再擁有此山此水。看來,這是文人難于逃脫的悲哀。

我們這幫子開會的文人一有空閑就隨著摩肩接踵的旅游者游覽廬山各個風景點,東林寺、秀峰、錦繡谷、天橋、仙人洞、小天池、白鹿洞書院、黃龍?zhí)?、五老峰……一一看過去,眼前有古人留下的詩。腳下有平整光潔的路,耳邊有此起彼伏的叫賣,輕輕便便,順順當當。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可能以自身的文化感悟與山水構(gòu)成寧靜的往還、深摯的默契,只好讓文人全都蛻脫成游人。

就在這種不無疲頓的情況下突然聽到有一個去處,路遙而景美,連李白都沒有去過,一下子把我們?nèi)技悠饋砹恕D潜闶侨?。趁一天休會,結(jié)伴上路。

早就聽說那是一條極累人的路,但勞累對于1979年的我國文藝理論家們都還不太在意,擺脫劫難不久,對承受辛苦的自信心還有充分的貯留。

話雖這么說,這條路也實在是夠折騰人的了。一次次地上山,又一次次地下山,山又高,路又窄,氣力似乎已經(jīng)耗盡,后來完全是麻木地抬腿放腿、抬腿放腿。山峰無窮無盡地一個個排列過去,內(nèi)心已無數(shù)次地產(chǎn)生了此行的后悔,終于連后悔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得在默不作聲中磕磕絆絆地行進。就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突然與古時文人產(chǎn)生過對深切的認同。是的,凡是他們之中的杰出人物,總不會以輕慢浮滑的態(tài)度來面對天地造化,他們不相信人類已經(jīng)可以盛氣凌人地來君臨山水,因此總是以極度的虔誠、極度的勞累把自己的生命與山水熔鑄在一起,讀他們的山水詩常??梢愿械揭环N生命脈流的搏動。在走向三迭泉的竭盡全部精力的漫漫山道上,我終于產(chǎn)生了熔鑄感,生命差不多已交付給這座山了,一切就由它看著辦吧。

不知何時,驚人的景象和聲響已出現(xiàn)在眼前。從高及云端的山頂上,一幅巨大的銀簾奔涌而下,氣勢之雄,恰似長江黃河倒掛。但是,猛地一下,它撞到了半山的巨巖,轟然震耳,濺水成霧。它怒吼一聲,更加狂暴地沖將下來,沒想到半道上又撞到了第二道石嶂。它再也壓抑不住,狂呼亂跳一陣,拼將老命再度沖下,這時它已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亡命徒的隊伍,決意要與山崖作一次最后的沖殺。它挾帶著雷霆竄下去了,下面,是深不可測的峽谷,究竟沖殺得如何,看不見了。它的最后歸宿如何,無人知曉,但它絕對不會消亡,因為我們已經(jīng)看到,哪怕接二連三地阻遏它、撞擊它,它都沒有吐出一聲嗚咽,只有怒吼,只有咆哮。

我們這些人的身心全都震撼了。急雨般的飛水噴在我們身上,誰也沒有逃開,反都抬起頭來仰望,沒有感嘆,沒有議論,默默地站立著,袒示著濕淋淋的生命。

終于,我們找到了一種對應,一種在現(xiàn)代已經(jīng)很少的對應。

記得宋朝哲學家朱熹很想一睹三迭泉風采而不得,曾在一封信中寫道:“聞五老峰下新泉三迭,頗為奇勝,計此生無由得至其下?!彼垉晌划嫾野阉嬒?,帶給他看,看到畫幅時他不斷摩索,聲聲慨嘆。這位年邁的哲學家也許已從畫幅中看出了一點遠超一般山水奇景的東西,否則何來聲聲慨嘆?但我敢說,沒有親臨其境,再有悟性的哲人也揣想不出一個生命意義上的它。

在古時,把三迭泉真正看仔細又記仔細了的還是那位不疲倦的旅行家徐霞客,可惜他太忙碌,到哪兒都難于靜定,不能要求他產(chǎn)生太深的感悟。

我不知道在不斷開發(fā)廬山的過程中會不會有一天能開通到達三迭泉的汽車路或吊山索道,能構(gòu)筑起可以像徐霞客那樣觀察這個神奇瀑布全貌的現(xiàn)代觀景臺。但毫無疑問,到了那時,我們今天好不容易找到的感悟和對應也將失去。“文章憎命達”,文人似乎注定要與苦旅連在一起。

1990年夏天,廬山舉行文化博覽會,主辦單位發(fā)來請柬要我去講學。

我因事未能成行。但一展請柬,仿佛看到了牯嶺更為熱鬧的街市,山間更為擁擠的人群。凝神片刻,耳邊又響起三迭泉的轟鳴。

不久聽去了回來的朋友說,文化博覽會是一個吸引游客的舉動,所邀學者的名字都張貼成了海報,聽課者就是愿意走進來聽聽的過往游人。

一陣云霧又飄到了我的眼底。

洞庭一角

我國文化中極其奪目的一個部位可稱之為“貶官文化”。隨之而來,許多文化遺跡也就是貶官行跡。貶官失了寵,摔了跤,孤零零的,悲劇意識也就爬上了心頭;貶到了外頭,這里走走,那里看看,只好與山水親熱。這一來,文章有了,詩詞也有了,而且往往寫得不壞。過了一個時候,或過了一個朝代,事過境遷,連朝廷也覺得此人不錯,恢復名譽。于是,人品和文品雙全,傳之史冊,誦之后人。他們親熱過的山水亭閣,也便成了遺跡。地因人傳,人因地傳,兩相幫襯,俱著聲名。

例子太多了。這次去洞庭湖,一見岳陽樓,心頭便想;又是它了。1046年,范仲淹倡導變革被貶,恰逢另一位貶在岳陽的朋友股子京重修岳陽樓罷,要他寫一篇樓記,他便借樓寫湖,憑湖抒懷,寫出了那篇著名的《岳陽樓記》。直到今天,大多數(shù)游客都是先從這篇文章中知道有這么一個樓的。文章中“先天下之懮而優(yōu),后天下之樂而樂”這句話,已成為一般我國人都能隨口吐出的熟語。

不知哪年哪月,此景此樓,已被這篇文章重新構(gòu)建。文章開頭曾稱頌此樓“北通巫峽,南極瀟湘”,于是,人們在樓的南北兩方各立一個門坊,上刻這兩句話。進得樓內(nèi),巨幅木刻中堂,即是這篇文章,書法厚重暢麗,灑以綠粉,古色古香。其它后人題詠,心思全圍著這篇文章。

這也算是個有趣的奇事:先是景觀被寫入文章,再是文章化作了景觀。借之現(xiàn)代用語,或許可說,是文化和自然的互相生成罷。在這里,我國文學的力量倒顯得特別強大。

范仲淹確實是文章好手,他用與洞庭湖波濤差不多的節(jié)奏,把寫景的文勢張揚得滾滾滔滔。游人仰頭讀完《岳陽樓記》的中堂,轉(zhuǎn)過身來,眼前就會翻卷出兩層浪濤,耳邊的轟鳴也更加響亮。范仲淹趁勢突進,猛地遞出一句先優(yōu)后樂的哲言,讓人們在氣勢的卷帶中完全吞納。

地是,浩森的洞庭湖,一下子成了文人騷客胸襟的替身。人們對著它,想人生,思榮辱,知使命,游歷一次,便是一次修身養(yǎng)性。

胸襟大了,洞庭湖小了。

但是,洞庭湖沒有這般小。

范仲淹從洞庭湖講到了天下,還小嗎?比之心胸揪隘的文人學子,他的氣概確也令人驚嘆,但他所說的天下,畢竟只是他胸中的天下。

大一統(tǒng)的天下,再大也是小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于是,優(yōu)耶樂耶,也是丹墀金鑾的有限度延伸,大不到哪里去。在這里,儒家的天下意識,比之于我國文化本來具有的宇宙意識,逼仄得多了。

而洞庭湖,則是一個小小的宇宙。

你看,正這么想著呢,范仲淹身后就閃出了呂洞賓。岳陽樓旁側(cè),躲著一座三醉亭,說是這位呂仙人老來這兒,弄弄鶴,喝喝酒,可惜人們都不認識他,他便寫下一首詩在岳陽樓上:

朝游北海暮蒼梧,

袖里青蛇膽氣粗。

三醉岳陽人不識,

朗吟飛過洞庭湖。

他是唐人,題詩當然比范仲淹早。但是范文一出,把他的行跡掩蓋了,后人不平,另建三醉亭,祭祀這位道家始祖。若把范文、呂詩放在一起讀,真是有點“秀才遇到兵”的味道,端莊與頑潑,執(zhí)著與曠達,悲壯與滑稽,格格不入。但是,對著這么大個洞庭湖,難道就許范仲淹的朗聲悲抒,就不許呂洞賓的仙風道骨?我國文化,本不是一種音符。

呂洞賓的青蛇、酒氣、縱笑,把一個洞庭湖攪得神神乎乎。至少,想著他,后人就會跳出范仲淹,去捉摸這個奇怪的湖。一個游人寫下一幅著名的長聯(lián),現(xiàn)也鐫于樓中:

一樓何奇,杜少陵五言絕唱,范希文兩字關(guān)情,滕子京百廢俱興,呂純陽三過必醉。詩耶?儒耶?史耶?仙耶?前不見古人,使我滄然淚下。

他就把一個洞庭湖的復雜性、神秘性、難解性,寫出來了。眼界宏闊,意象紛雜,簡直有現(xiàn)代派的意韻。

那么,就下洞庭湖看看罷。我登船前去君山島。

這天奇熱。也許洞庭湖的夏天就是這樣熱。沒有風,連波光都是灼人燙眼的。記起了古人名句:“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樓”,這個“蒸”字,我只當俗字解。

推而廣之,我國也是這樣。一個深不見底的海,頂著變幻莫測的天象。我最不耐煩的,是對我國文化的幾句簡單概括。哪怕是它最堂皇的一脈,拿來統(tǒng)攝全盤總是霸道,總會把它豐富的生命節(jié)律抹煞。那些委屈了的部位也常常以牙還牙,舉著自己的旗幡向大一統(tǒng)的霸座進發(fā)。其實,誰都是渺小的。無數(shù)渺小的組合,才成偉大的氣象。

終于到了君山。這個小島,樹木蔥蘢,景致不差。尤其是文化遺跡之多,令人咋舌。它顯然沒有經(jīng)過后人的精心設計,突出哪一個主體遺跡。只覺得它們南轅北轍而平安共居,三教九流而和睦相鄰。是歷史,是空間,是日夜的洪波,是洞庭的晚風,把它們堆涌到了一起。

擋門是一個封山石刻,那是秦始皇的遺留。說是秦始皇統(tǒng)一我國,巡游到洞庭,恰遇湖上狂波,甚是惱火,于是擺出第一代封建帝王的雄威,下令封山。他是封建大一統(tǒng)的最早肇始者,氣魄宏偉,決心要讓洞庭湖也成為一個馴服的臣民。

但是,你管你封,君山還是一派開放襟懷。它的腹地,有堯的女兒娥皇、女英墳墓,飄忽瑰艷的神話,端出遠比秦始皇老得多的資格,安坐在這里。兩位如此美貌的公主,飛動的裙裾和芳芬的清淚,本該讓后代儒生非禮勿視,但她們依憑著乃父的圣名,又不禁使儒生們心族繚亂,不知定奪。

島上有古廟廢基。據(jù)記載,佛教興盛時,這里曾鱗次櫛比,擁擠著寺廟無數(shù)??澙@的香煙和陣陣鍾磬聲,占領(lǐng)過這個小島的晨晨暮暮。呂洞賓既然幾次來過,道教的事業(yè)也曾非常蓬勃。面對著秦始皇的封山石,這些都顯得有點邪乎。但邪乎得那么長久,那么隆重,封山石也只能靜默。

島的一側(cè)有一棵大樹,上嵌古鍾一口。信史鑿鑿,這是宋朝義軍楊么的遺物。楊么為了對抗宋朝,踞守此島,未廷即派岳飛征剿。每當岳軍的船只隱隱出現(xiàn),楊么的團隊就在這里嗚鍾為號,準備戰(zhàn)斗。岳飛是一位名垂史冊的英雄,他的抗金業(yè)績,發(fā)出過民族精神的最強音。但在這里,岳飛扮演的是另一種角色,這口鍾,時時鳴響著民族精神的另一方面。我曾在杭州的岳墳前徘徊,現(xiàn)在又對著這口鍾久久凝望。我想,兩者加在一起,也只是民族精神的一小角。

可不,眼前又出現(xiàn)了柳毅井。洞庭湖的底下,應該有一個龍宮了。井有臺階可下,直至水面,似是龍宮入口。一步步走下去,真會相信我們腳底下有一個熱鬧世界。那個世界里也有霸道,也有指令,但也有戀情,也有歡愛。一口井,只想把兩個世界連結(jié)起來。人們想了那么多年,信了那么多年,今天,宇航飛船正從另外一些出口去尋找另外一些世界。

雜亂無章的君山,靜靜地展現(xiàn)著我國文化的無限。

君山島上只住著一些茶農(nóng),很少閑雜人等。夜晚,游人們都坐船回去了,整座島闐寂無聲。洞庭湖的夜潮輕輕拍打著它,它側(cè)身入睡,懷抱著一大堆秘密。

回到上海之后,這篇洞庭湖的游記,遲遲不能寫出。

突然從報紙上看到一則有關(guān)洞庭湖的新聞,如遇故人。新聞記述了一樁真實的奇事;一位湖北的農(nóng)民捉住一只烏龜,或許是出于一種慈悲心懷,在烏龜背上刻名裝環(huán),然后帶到岳陽,放入洞庭湖中。沒有想到,此后連續(xù)8年,烏龜竟年年定時爬回家來。每一次,都“將頭高高豎起來,長時間地望著主人,似乎在靜靜聆聽主人的教誨,又似乎在向主人訴說自己一年來風風雨雨的經(jīng)歷”。

這不是古時的傳說。新聞注明,烏龜最后一次爬回,是1987年農(nóng)歷五月初一。

洞庭湖,再一次在我眼前罩上了神秘的濃霧。

我們對這個世界,知道得還實在太少。無數(shù)的未知包圍著我們,才使人生保留進發(fā)的樂趣。當哪一天,世界上的一切都能明確解釋了,這個世界也就變得十分無聊。人生,就會成為一種簡單的軌跡,一種沈悶的重復。因此,我每每以另一番眼光看娥皇、女英的神話,想柳毅到過的龍宮。應該理會古人對神奇事端作出的想象,說不定,這種想象蘊含著更深層的真實。洞庭湖的種種測量數(shù)據(jù),在我的書架中隨手可以尋得。我是不愿去查的,只愿在心中保留著一個奇奇怪怪的洞庭湖。

我到過的湖可謂多矣。每一個,都會有洞庭湖一般的奧秘,都隱匿著無數(shù)似真似幻的傳說。

我還只是在說湖。還有海,還有森林,還有高山和峽谷……那里會有多少蘊藏呢?簡直連想也不敢想了。然而,正是這樣的世界,這樣的國度,這樣的多元,這樣的無限,才值得來活一活。

余秋雨散文集篇九

我到過一個地方,神秘得像寓言,抽象得像夢境。

很多長住新加坡的人都不知道有這么個地方,聽我一說,驚訝萬分。

是韓山元先生帶我去的。韓先生是此地一家大報的高級編輯,又是一位滿肚子掌故的鄉(xiāng)土歷史學家。那天早晨,他不知怎么摸開了我住所的大鐵門,從花園的小道上繞到我臥室的南窗下,用手指敲了敲窗框。我不由竦然一驚,因為除了一位輕手輕腳的馬來亞園丁,還從來沒有人在這個窗下出現(xiàn)過。

他朝我詭秘地一笑,說要帶我去一個很少有人知道的奇怪地方。我相信了他,他一定會發(fā)現(xiàn)一點什么的,就沖他繞來繞去繞到我這個窗下的勁頭。

我打開大門,那里還等著兩位女記者,韓先生的同事,也算我在這里的學生。她們都還年輕,對探幽索秘之類的事,興趣很大。于是,一行四人。

其實韓先生也不太記得路了。在車上他托著下巴,支支吾吾地回憶著、囁嚅著。駕車的女記者每到岔道口就把車速放慢,好讓他猶豫、判斷、罵自己的記性。韓先生尋路的表情越艱難,目的地也就變得越僻遠,越離奇。

目的地竟是一個墳地。

新加坡的墳地很多,而且都很堂皇。漂泊者們葬身他鄉(xiāng)已經(jīng)夠委屈的了,哪能不盡量把墳地弄得氣派一點?但是,這個墳地好生奇特,門面狹小,黑色的舊鐵欄萎萎縮縮。進得里面才發(fā)現(xiàn)占地不小,卻冷冷清清不見一個人影。一看幾排墓碑就明白,這是日本人的墳地?!笆澜缟蠜]有哪一個墳地比它更節(jié)儉的了。你看這個碑”,韓先生用手一指,那只是許多墓碑中的一個矮小的方尖碑,上面刻著六個漢字:

納骨一萬余體

碑下埋著的,是一萬余名侵略東南亞的“皇軍”的骨灰。

“再看那邊,”順著韓先生的指點,我看到一片廣闊的草地上,鋪展著無數(shù)星星點點的小石樁,“一個石樁就是一名日本小姐,看有多少!”

用不著再多說話,我確實被震動了。人的生命,能排列得這樣緊縮,擠壓得這樣居促么?而且,這又是一些什么樣的生命啊。一個一度把亞洲攪得暈暈乎乎的民族,將自己的媚艷和殘暴揮灑到如此遙遠的地方,然后又在這里劃下一個悲劇的句號。多少倩笑和吶喊,多少脂粉和鮮血,終于都喑啞了,凝結(jié)了,凝結(jié)成一個角落,凝結(jié)成一種躲避,躲避著人群,躲避著歷史,只懷抱著茂草和鳥鳴,懷抱著羞愧和罪名,不聲不響,也不愿讓人靠近。

是的,竟然沒有商人、職員、工人、旅游者、水手、醫(yī)生躋身其間,只有兩支最喧鬧的隊伍,浩浩蕩蕩,消失在這么一個不大的園子里。我們不能不把腳步放輕,怕踩著了什么。腳下,密密層層的萬千靈魂間,該隱埋著幾堆日本史,幾堆南洋史,幾堆風流史,幾堆侵略史。每一堆都太艱深,于是只好由艱深歸于寧靜,像一個避世隱居、滿臉皺紋的老人,已經(jīng)不愿再哼一聲。

到底是日本人,擠到了這么一個地方,依然等級森嚴。

一般士兵只立集體墓碑。除了“納骨一萬余體”外,還有一個含糊其詞的所謂“作業(yè)隊殉難者之碑”,也是一個萬人碑,為太平洋戰(zhàn)爭時戰(zhàn)死的士兵而立。另一個“陸海軍人軍屬留魂之碑”,則是馬來西亞戰(zhàn)爭中戰(zhàn)死日軍的集體墓,原在武吉知馬山上,后被抗日人士炸毀,日本人在碎墟中打點收拾殘骨,移葬這里。

軍曹、兵長、伍長,乃至準尉級的仕官,皆立個人木碑。一根根細長的木樁緊緊地排著,其中稍稍高出周圍的是準尉。

少尉以上均立石碑,到了高級軍銜大佐,則立大理石碑。

讓開這所有的群體,獨個兒遠遠地坐東面西的,則是赫赫有名的日本陸軍元帥、日本南方軍總司令寺內(nèi)壽一的大墓。這座墓,傲氣十足,俯瞰著自己的數(shù)萬屬下。

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對寺內(nèi)壽一這個名字十分敏感。1937年7月7日蘆溝橋事變后,寺內(nèi)壽一曾被任命為日本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在他的指揮下,日軍由北平進占山西、陜西、甘肅,直取蘭州。在著名的平型關(guān)戰(zhàn)役中遭受中國軍隊慘重打擊的板垣師團,也屬于他的部下。這么一個把古老的黃河流域整個兒浸入血泊的軍閥,最終竟然躲到了這個角落!

我呆呆地佇立著,死死地看著這座墓。我深知,幾乎未曾有過中國人,會轉(zhuǎn)彎抹角地找到這里,盯著它看。那么,今天也算是你寺內(nèi)元帥與中國人的久別重逢吧。你躲藏得好偏僻,而我的目光背後,應是華北平原的萬里云天。

寺內(nèi)壽一改任南方派遣軍總司令是在1941年10月東條英機上臺組閣之后,他與山本五十六的海軍聯(lián)合艦隊相配合,構(gòu)成了震動世界的太平洋戰(zhàn)爭。他把他在華北的兇殘傾泄到了南洋,從西貢直搗新加坡。他的死亡是在日本投降之后,死因是腦溢血。

元帥的死亡,震動了當時由英軍看守的日軍戰(zhàn)俘營。正是那些早就被解除武裝、正在受到公審、正在受到全世界唾罵的戰(zhàn)俘,張羅著要為寺內(nèi)壽一筑墳,而且是筑一座符合元帥身份的墳。從我接觸到的一些資料看,為了眼前這座墳,當時日軍戰(zhàn)俘營里所發(fā)生的事,今天想來依然觸目驚心。

這些戰(zhàn)俘白天在英軍的監(jiān)視下做苦工,到了夜晚空下來,就聚集在宿舍里密謀。他們決定,寺內(nèi)壽一的墓碑必須采用柔佛(今屬馬來西亞)南部的一座石山上的石料,因為這座石山上曾發(fā)生過日軍和英澳聯(lián)軍的激戰(zhàn),好多石塊都浸染了日本軍人的鮮血。他們要悄悄派出幾個目睹當年激戰(zhàn)的人去,確定當年日軍流血最多的地方,再從那里開采巨石,躲過人們耳目,拼死長途運來。

這些戰(zhàn)俘開始行動了。他們正兒八經(jīng)向看守他們的英國軍官提出申請,說想自己動手修建戰(zhàn)俘營的宿舍,需要到外面去采伐,搬運一些木料石料。同時,他們又搜集身邊帶著的日本小玩意兒來籠絡英軍及其家屬。英軍同意了他們的申請,結(jié)果他們開始大規(guī)模地采運石料,不僅為寺內(nèi)壽一,而且為其他戰(zhàn)死的日軍筑墳。柔佛那方染血的巨石完全不像修宿舍的材料,只能在星夜秘密偷運。運到離現(xiàn)在墓地8公里之外一座荒棄的橡膠園里,搭起一個帳篷,用兩天時間刻琢碑文,刻好之后又運到墓地,恭恭敬敬豎好,澆上水泥加固。我現(xiàn)在死死盯著看的,就是這個墓碑。

現(xiàn)在該來看看那些可憐的日本小姐了。

論資格,這些小姐要比埋在近旁的軍人老得多。大概從本世紀初年以來,日本小姐蜂擁來南洋有過幾次高潮,每次都和日本經(jīng)濟的蕭條有關(guān)。而當時的南洋,由于橡膠和錫礦的開采,經(jīng)濟頗為繁榮,大批在國內(nèi)不易謀生的日本少女就不遠千里,給南洋帶來了屈辱的笑顏。

日本女子的美貌和溫柔使她們很快壓倒了南洋各地的其它娛樂項目,轟轟烈烈地構(gòu)成了一種宏大的職業(yè)。從雄心勃勃的創(chuàng)業(yè)者到含辛茹苦的錫礦工人,都隨時隨地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日本娼寮。各國、各族的嫖客,都在日本妓院中進進出出。在這個時候,日本民族在南洋的形象,顯得既柔弱又可憐。

既然日妓南下與日本經(jīng)濟蕭條有密切關(guān)系,而經(jīng)濟蕭條又是日本必須向外擴張的根本動因,那么,不妨說,日本小姐的先來和日本軍人的后到,確實存在著某種因果關(guān)系。讓他們的墳墓緊緊靠在一起,好像是故意在搭建一種歷史邏輯。

當日本軍隊占領(lǐng)南洋時,原先在這里的小姐再加上軍妓,日妓的數(shù)量更是達到空前,連著名的南華女子中學也解散而成了日本藝妓館。這簡直成了一支與“皇軍”可以并駕齊驅(qū)的隊伍,有人戲稱為“大和部隊”。據(jù)說還有一位日本官員故意向寺內(nèi)壽一總司令報告:“大和部隊已經(jīng)打進來了?!彼聝?nèi)壽一因此而把不少軍妓遣送回國,但日本小姐真正在南洋的銳減,則是在日本投降之后。這些已經(jīng)夠屈辱了的女子,無法在更屈辱的大背景下繼續(xù)謀生了。事實上,即便是戰(zhàn)敗的苦難,她們也比軍閥們受得深,盡管她們遠不是戰(zhàn)爭的發(fā)動者,也沒有因戰(zhàn)爭而有任何得益。

日本小姐在南洋的悲慘命運,已由電影《望鄉(xiāng)》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但是依我看,那畢竟是日本人自己搞的作品,在某些歷史關(guān)節(jié)上無法冷靜地開掘。日本小姐在南洋的遭遇,只有與以后日本軍隊的占領(lǐng)南洋疏通開來,現(xiàn)代日本民族的心態(tài)和命運才能梳理得更加完整和透徹。僅僅表現(xiàn)她們在屈辱中思念故鄉(xiāng),顯然是把題目做小了。

《望鄉(xiāng)》中一個讓人難忘的細節(jié)是,日本小姐死后安葬南洋,墓碑全部向著故鄉(xiāng)。但是我在這個日本墳地中看到的情景卻完全相反:300多個小姐的墓碑,全部向著正西,沒有一座向著北方!

也許是不敢,也許是不愿,她們狠狠心擰過頭去,朝著另一方向躺下了,不再牽腸掛肚,不再幽恨綿綿,連眼角也不掃一掃那曾經(jīng)天天思念的地方。

豈止不再眼巴巴地望著故鄉(xiāng),在她們這么多的墓碑上,連一個真名字也沒有留下。石碑上刻著的都是“戒名”,如“德操信女”、“端念信女”、“妙鑒信女”,等等。這些姑娘,身陷可怕的泥淖之中,為了保持住一點點生命的信念,便都皈依了佛教,希望在虔誠的祈求間,留住些許朦朧的微光。但是我覺得,她們不具真名,與其說是為了佛教信仰,不如說是要隱瞞自己家族的姓氏,不使遙遠的族人因自己而招腥惹臭。

我相信,這些墓碑群所埋藏的故事,一定比那邊的墓碑群所埋藏的故事更通人性??上?,這些墓碑群什么資料也沒有留下,連讓我胡亂猜想的由頭也十分依稀。

……

這些,都一定有故事,而且是極其哀怨、極其絢麗的故事,近乎中國明清之間的秦淮諸艷。

發(fā)生在妓院里的故事,未必都是低下的。作為特殊的時代的一個特殊交際場所,那里會包藏著許多政治的**、金融搏斗、人生滄桑、民族恩怨乃至國際諜情。也許,日本史和南洋史的某些線頭,曾經(jīng)由這些“信女”的纖纖素手綰接。我在這片草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深深可惜著多少動人的故事全都化作了泥土。當?shù)夭簧傥膶W界的朋友常常與我一起嘆息當今南洋文學界成果寥寥,恕我魯莽,我建議南洋文化的挖掘者,多找找這些墳地。軍人的墳地,女人的墳地,哪怕它們藏得如此隱蔽。

“軍人,女人,還有文人!”韓山元先生聽我在自言自語,插了一句。

是的,這個墳地里,除了大批軍人和女人,竟然還孤零零地插進來一個文人。

這位文人的墓,座落在墳地的最東邊。本來,寺內(nèi)壽一的墓座東朝西,俯瞰整個墓地;但這座文人墓卻躲在寺內(nèi)壽一墓的后邊,把它也當作了俯瞰的對象。

僅僅這一點,就使我們這幾個文人特別解氣。而且墓主還是一位挺有名的日本文學家:二葉亭四迷。我記得他的像片,留著胡子,戴著眼鏡,頭上的帽子很像中國的氈帽。我應該是在研究魯迅和周作人的時候順便了解這位文學家的,他葬在這里,對我也是個意外。不管怎么說,整個墳地中,真正能使我產(chǎn)生親切感的只能是他了。

二葉亭四迷1909年2月在俄國游歷時發(fā)現(xiàn)患了肺結(jié)核,但是這位固執(zhí)的文學家不相信醫(yī)生,胡亂自己服藥,致使病情嚴重,后由朋友幫助,轉(zhuǎn)倫敦坐輪船返日本治療。但是,他并沒有能夠到達日本,而是死在由哥倫坡駛向新加坡的途中。就這樣,他永久留在新加坡了。他進墳地是在1909年5月,不僅那些軍人的墳墓還一座也沒有,連小姐的墳墓也不會有幾座,因為當時,日本小姐還剛剛向南洋進發(fā)。

二葉亭四迷早早地踞守著這個墳地,他萬萬沒有料到,這個墳地以后會有這般怪異的擁擠。他更無法設想,多少年后,真正的文人仍然只有他一個,他將永久地固守著寂寞和孤單。

我相信,如果二葉亭四迷地下有靈,他執(zhí)拗的性格會使他深深地惱怒這個環(huán)境。作為日本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一員大將,他最為關(guān)注的是日本民族的靈魂。他怎么能忍心,日日夜夜逼視著這些來自自己國家的殘暴軍士和可憐女性。

但是,二葉亭四迷也許并不想因此而離開。他有民族自尊心,他要讓南洋人民知道,本世紀客死外國的日本人,不僅僅只有軍人和女人。“還有我,哪怕只有一個:文人!”

不錯,文人。并沒有什么了不起,但死的時候不用像那些姑娘那樣隱姓埋名,葬的時候不用像那些軍人那樣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我相信,每一次小姐下葬,送葬的小姐妹們都會在整個墳地中走走,順便看看這位文學家的墓碑,盡管她們根本讀不懂他的作品;我相信,那些戰(zhàn)俘偷偷地把寺內(nèi)壽一的墳筑在他的近側(cè),也都會對他龍飛鳳舞的墓碑端詳良久。二葉亭四迷為這個墳地提供了陌生,提供了間離。軍樂和艷曲的渦漩中,突然冒出來一個不和諧的低沉顫音。

這個三相寓言結(jié)構(gòu)竟然隱匿于鬧市,沉淀成寧靜。民族、歷史的大課題,既在這里定格,又在這里混沌。甜酸苦辣的滋味,彌漫于樹叢,彌漫于草地。鐵柵欄圍住的,簡直是個歷史的濃縮體。我走過許多地方,為曾見過如此具有概括力的所在,概括得令人有點難以置信。

離開墓地之后,我們的車又在鬧市間胡竄亂逛。不知怎么,大家對街上的日本人特別注意起來。

顯而易見,今天的日本人在這座城市地位特殊。前幾天讀到本地一位女作家的一篇作品,其中寫到一個年輕繁忙的華族母親把自己幼小的女兒托養(yǎng)在公婆家里,沒想到一年以后,女兒牙牙學語吐出來的第一句話不是華語,不是方言,也不是英語,而竟然是日語。原來公婆家通用的是夾著日語的英語,而日語的成分又日見提高。這位年輕的母親真正地發(fā)怒了,大聲吼道:“我不能眼看著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成為一個是華人又不像華人的怪物!”

這種現(xiàn)象,在這里比較典型。日本是亞洲首富,經(jīng)濟界人士競相趨附是不奇怪的。你看,就在我們的車窗外,那些最豪華的商店門口,停得最多的是日本旅游團的大客車。一大串專供旅游的人力三輪車從我們的車外慢慢前行,不用細看,坐的大多是日本人。

這時我心中忽起一個念頭,真想走上前去告訴那些坐在人力車上興高采烈的日本朋友:就在這座城市,一個草木掩蔭的冷僻所在,有一個墳地。無論如何,你們應該去看看的。我們剛?cè)タ催^。

真的,你們應該去看看。

余秋雨散文集篇十

余秋雨,1946年生,浙江余姚人,藝術(shù)理論家,中國文化史學者,散文作家。

全書分為“文化苦旅”、“山居筆記”、“千年一嘆”、“霜冷長河”、“行者無疆”這五個部分。

余秋雨老先生好些年以前寫過一些史論專著,文筆很有特色,輕新脫俗,灑脫、放達而又瀟灑,讓人讀上去自然而又舒服,不夸張,不悲傷,沒有什么好詞好句,沒什么特別的手法,不像有些文章用比喻,用擬人,用夸張等等,不局限于這些章法,而是用自己獨特的風格寫出讓每個人都嘆為觀止的文章。

就像老舍寫的《草原》。自然而又優(yōu)雅,不做作,簡簡單單幾行字,就完美地描繪出了所要說的那一幅畫面,真實而又美好。

就如“青山綠水,長路一條,走不了多遠就有一座。高高的,全由青石條砌成,石匠們手藝高超,雕鑿得十分細潔。頂上有浮飾圖紋,不施彩粉,通體干凈。鳥是不在那里筑窩的,飛累了,在那里停一停,看看遠處的茂樹,就飛走了?!?/p>

這一段,這是一開始的一段,只是簡單的敘述而已,卻給人無限遐想的空間,想象著遠處的山,清澈見底的水,綿延十幾里的路,路邊是一座又一座牌坊,它們很高,很大,還有好看的圖紋。

牌坊上時而會看見幾只飛累了的小鳥,在那兒歇息,倒也并不安居,過一會就又飛走了。這一幅簡單的圖畫,在作者筆下用簡單的詞句描繪出來,卻別有一番風味。

這樣的文章并不多。

仔細想想,蕭紅寫的文章《我和祖父的園子》便是如此,也是自然,真實,美好?!疤栐趫@子里是顯得特別大。花開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鳥上天了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一切都活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樣,就怎么樣,都是自由的。

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愿意開一謊花,就開一謊花,愿意結(jié)一個黃瓜,就結(jié)一個黃瓜。玉米愿意長多高就長多高,它若愿意長上天去,也沒有人管。蝴蝶隨意地飛,一會兒從墻頭上飛來一對黃蝴蝶,一會兒又從墻頭上飛走了一只白蝴蝶。

它們是從誰家來的,又飛到誰家去,太陽也不知道這個。只是天空藍悠悠的,又高又遠。”又有這樣一本書,讓人讀著讀著,就不由得沉浸在已逝的爛漫的童年生活中。這本書的名字叫做《呼蘭河傳》,和余秋雨的散文一樣美,簡單卻又不失味道,雖通俗卻又十分自然,自然中透著美好與真實。

那種意境,遠比夸張的文章要吸引人得多,一個是外表華麗,卻找不到內(nèi)在,另一個則是表面簡簡單單,普普通通,而只有細讀一番,才可能品出其中的自然美。

我本身就十分喜歡散文,詩歌之類的文章,因為它們不僅表達字面意思,更是能從字里行間體會到作者想要表達的真實情感。還可以學學名家文筆,多多感受,在自己的文章中注入自己的情感,讀上去一定與眾不同。

本書值得收藏。

讀后感范文匯總

讀后感大全匯總

中外名著讀后感匯總

四大名著讀后感匯總

余秋雨散文集篇十一

在《這里真安靜》這篇文章中,余秋雨寫出了對日本的諷刺與痛恨。一年前就已讀過這篇文章。在嘈雜的書店里,讀著作者對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民族的感慨,覺得很難以理解這個墓地帶給作者的震撼。

我到過一個地方,神秘得像寓言,抽象得像夢境。

很多長住新加坡的人都不知道有這么個地方,聽我一說,驚訝萬分。

是韓山元先生帶我去的。韓先生是此地一家大報的高級編輯,又是一位滿肚子掌故的鄉(xiāng)土歷史學家。那天早晨,他不知怎么摸開了我住所的大鐵門,從花園的小道上繞到我臥室的南窗下,用手指敲了敲窗框。我不由竦然一驚,因為除了一位輕手輕腳的馬來亞園丁,還從來沒有人在這個窗下出現(xiàn)過。他朝我詭秘地一笑,說要帶我去一個很少有人知道的奇怪地方。我相信了他,他一定會發(fā)現(xiàn)一點什么的,就沖他繞來繞去繞到我這個窗下的勁頭。

我打開大門,那里還等著兩位女記者,韓先生的同事,也算我在這里的學生。她們都還年輕,對探幽索秘之類的事,興趣很大。于是,一行四人。其實韓先生也不太記得路了。在車上他托著下巴,支支吾吾地回憶著、囁嚅著。駕車的女記者每到岔道口就把車速放慢,好讓他猶豫、判斷、罵自己的記性。韓先生尋路的表情越艱難,目的地也就變得越僻遠,越離奇。

目的地竟是一個墳地。

新加坡的墳地很多,而且都很堂皇。漂泊者們葬身他鄉(xiāng)已經(jīng)夠委屈的了,哪能不盡量把墳地弄得氣派一點?但是,這個墳地好生奇特,門面狹小,黑色的舊鐵欄萎萎縮縮。進得里面才發(fā)現(xiàn)占地不小,卻冷冷清清不見一個人影。一看幾排墓碑就明白,這是日本人的墳地?!笆澜缟蠜]有哪一個墳地比它更節(jié)儉的了。你看這個碑”,韓先生用手一指,那只是許多墓碑中的一個矮小的方尖碑,上面刻著六個漢字:

納骨一萬余體

碑下埋著的,是一萬余名侵略東南亞的“皇軍”的骨灰。

“再看那邊,”順著韓先生的指點,我看到一片廣闊的草地上,鋪展著無數(shù)星星點點的小石樁,“一個石樁就是一名日本妓,看有多!”

用不著再多說話,我確實被震動了。人的生命,能排列得這樣緊縮,擠壓得這樣居促么?而且,這又是一些什么樣的生命啊。一個一度把亞洲攪得暈暈乎乎的民族,將自己的媚艷和殘暴揮灑到如此遙遠的地方,然后又在這里劃下一個悲劇的句號。多少倩笑和吶喊,多少脂粉和鮮血,終于都喑啞了,凝結(jié)了,凝結(jié)成一個角落,凝結(jié)成一種躲避,躲避著人群,躲避著歷史,只懷抱著茂草和鳥鳴,懷抱著羞愧和罪名,不聲不響,也不愿讓人靠近。是的,竟然沒有商人、職員、工人、旅游者、水手、醫(yī)生躋身其間,只有兩支最喧鬧的隊伍,浩浩蕩蕩,消失在這么一個不大的園子里。我們不能不把腳步放輕,怕踩著了什么。腳下,密密層層的萬千靈魂間,該隱埋著幾堆日本史,幾堆南洋史,幾堆風流史,幾堆侵略史。每一堆都太艱深,于是只好由艱深歸于寧靜,像一個避世隱居、滿臉皺紋的老人,已經(jīng)不愿再哼一聲。

到底是日本人,擠到了這么一個地方,依然等級森嚴。

一般士兵只立集體墓碑。除了“納骨一萬余體”外,還有一個含糊其詞的所謂“作業(yè)隊殉難者之碑”,也是一個萬人碑,為太平洋戰(zhàn)爭時戰(zhàn)死的士兵而立。另一個“陸海軍人軍屬留魂之碑”,則是馬來西亞戰(zhàn)爭中戰(zhàn)死日軍的集體墓,原在武吉知馬山上,后被抗日人士炸毀,日本人在碎墟中打點收拾殘骨,移葬這里。軍曹、兵長、伍長,乃至準尉級的仕官,皆立個人木碑。一根根細長的木樁緊緊地排著,其中稍稍高出周圍的是準尉。少尉以上均立石碑,到了高級軍銜大佐,則立大理石碑。

讓開這所有的群體,獨個兒遠遠地坐東面西的,則是赫赫有名的日本陸軍元帥、日本南方軍總司令寺內(nèi)壽一的大墓。這座墓,傲氣十足,俯瞰著自己的數(shù)萬屬下。

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對寺內(nèi)壽一這個名字十分敏感。1937年7月7日蘆溝橋事變后,寺內(nèi)壽一曾被任命為日本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在他的指揮下,日軍由北平進占山西、陜西、甘肅,直取蘭州。在著名的平型關(guān)戰(zhàn)役中遭受中國軍隊慘重打擊的板垣師團,也屬于他的部下。這么一個把古老的黃河流域整個兒浸入血泊的軍閥,最終竟然躲到了這個角落!

我呆呆地佇立著,死死地看著這座墓。我深知,幾乎未曾有過中國人,會轉(zhuǎn)彎抹角地找到這里,盯著它看。那么,今天也算是你寺內(nèi)元帥與中國人的久別重逢吧。你躲藏得好偏僻,而我的目光背後,應是華北平原的萬里云天。寺內(nèi)壽一改任南方派遣軍總司令是在1941年10月東條英機上臺組閣之后,他與山本五十六的海軍聯(lián)合艦隊相配合,構(gòu)成了震動世界的太平洋戰(zhàn)爭。他把他在華北的兇殘傾泄到了南洋,從西貢直搗新加坡。他的死亡是在日本投降之后,死因是腦溢血。元帥的死亡,震動了當時由英軍看守的日軍戰(zhàn)俘營。正是那些早就被解除武裝、正在受到公審、正在受到全世界唾罵的戰(zhàn)俘,張羅著要為寺內(nèi)壽一筑墳,而且是筑一座符合元帥身份的墳。從我接觸到的一些資料看,為了眼前這座墳,當時日軍戰(zhàn)俘營里所發(fā)生的事,今天想來依然觸目驚心。這些戰(zhàn)俘白天在英軍的監(jiān)視下做苦工,到了夜晚空下來,就聚集在宿舍里密謀。他們決定,寺內(nèi)壽一的墓碑必須采用柔佛(今屬馬來西亞)南部的一座石山上的石料,因為這座石山上曾發(fā)生過日軍和英澳聯(lián)軍的激戰(zhàn),好多石塊都浸染了日本軍人的鮮血。他們要悄悄派出幾個目睹當年激戰(zhàn)的人去,確定當年日軍流血最多的地方,再從那里開采巨石,躲過人們耳目,拼死長途運來。這些戰(zhàn)俘開始行動了。他們正兒八經(jīng)向看守他們的英國軍官提出申請,說想自己動手修建戰(zhàn)俘營的宿舍,需要到外面去采伐,搬運一些木料石料。同時,他們又搜集身邊帶著的日本小玩意兒來籠絡英軍及其家屬。英軍同意了他們的申請,結(jié)果他們開始大規(guī)模地采運石料,不僅為寺內(nèi)壽一,而且為其他戰(zhàn)死的日軍筑墳。柔佛那方染血的巨石完全不像修宿舍的材料,只能在星夜秘密偷運。運到離現(xiàn)在墓地8公里之外一座荒棄的橡膠園里,搭起一個帳篷,用兩天時間刻琢碑文,刻好之后又運到墓地,恭恭敬敬豎好,澆上水泥加固。我現(xiàn)在死死盯著看的,就是這個墓碑。

“軍人,女人,還有文人!”韓山元先生聽我在自言自語,插了一句。是的,這個墳地里,除了大批軍人和女人,竟然還孤零零地插進來一個文人。這位文人的墓,座落在墳地的最東邊。本來,寺內(nèi)壽一的墓座東朝西,俯瞰整個墓地;但這座文人墓卻躲在寺內(nèi)壽一墓的后邊,把它也當作了俯瞰的對象。僅僅這一點,就使我們這幾個文人特別解氣。而且墓主還是一位挺有名的日本文學家:二葉亭四迷。我記得他的像片,留著胡子,戴著眼鏡,頭上的帽子很像中國的氈帽。我應該是在研究魯迅和周作人的時候順便了解這位文學家的,他葬在這里,對我也是個意外。不管怎么說,整個墳地中,真正能使我產(chǎn)生親切感的只能是他了。

二葉亭四迷192月在俄國游歷時發(fā)現(xiàn)患了肺結(jié)核,但是這位固執(zhí)的文學家不相信醫(yī)生,胡亂自己服藥,致使病情嚴重,后由朋友幫助,轉(zhuǎn)倫敦坐輪船返日本治療。但是,他并沒有能夠到達日本,而是死在由哥倫坡駛向新加坡的途中。就這樣,他永久留在新加坡了。他進墳地是在1909年5月,不僅那些軍人的墳墓還一座也沒有,連妓的墳墓也不會有幾座,因為當時,日本妓還剛剛向南洋進發(fā)。二葉亭四迷早早地踞守著這個墳地,他萬萬沒有料到,這個墳地以后會有這般怪異的擁擠。他更無法設想,多少年后,真正的文人仍然只有他一個,他將永久地固守著寂寞和孤單。

我相信,如果二葉亭四迷地下有靈,他執(zhí)拗的性格會使他深深地惱怒這個環(huán)境。作為日本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一員大將,他最為關(guān)注的是日本民族的靈魂。他怎么能忍心,日日夜夜逼視著這些來自自己國家的殘暴軍士和可憐女性。但是,二葉亭四迷也許并不想因此而離開。他有民族自尊心,他要讓南洋人民知道,本世紀客死外國的日本人,不僅僅只有軍人和女人?!斑€有我,哪怕只有一個:文人!”不錯,文人。并沒有什么了不起,但死的時候不用像那些姑娘那樣隱姓埋名,葬的時候不用像那些軍人那樣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這個三相寓言結(jié)構(gòu)竟然隱匿于鬧市,沉淀成寧靜。民族、歷史的大課題,既在這里定格,又在這里混沌。甜酸苦辣的滋味,彌漫于樹叢,彌漫于草地。鐵柵欄圍住的,簡直是個歷史的濃縮體。我走過許多地方,為曾見過如此具有概括力的所在,概括得令人有點難以置信。

離開墓地之后,我們的車又在鬧市間胡竄亂逛。不知怎么,大家對街上的日本人特別注意起來。顯而易見,今天的日本人在這座城市地位特殊。前幾天讀到本地一位女作家的一篇作品,其中寫到一個年輕繁忙的華族母親把自己幼小的女兒托養(yǎng)在公婆家里,沒想到一年以后,女兒牙牙學語吐出來的第一句話不是華語,不是方言,也不是英語,而竟然是日語。原來公婆家通用的是夾著日語的英語,而日語的成分又日見提高。這位年輕的母親真正地發(fā)怒了,大聲吼道:“我不能眼看著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成為一個是華人又不像華人的怪物!”

這種現(xiàn)象,在這里比較典型。日本是亞洲首富,經(jīng)濟界人士競相趨附是不奇怪的。你看,就在我們的車窗外,那些最豪華的商店門口,停得最多的是日本旅游團的大客車。一大串專供旅游的人力三輪車從我們的車外慢慢前行,不用細看,坐的大多是日本人。

這時我心中忽起一個念頭,真想走上前去告訴那些坐在人力車上興高采烈的日本朋友:就在這座城市,一個草木掩蔭的冷僻所在,有一個墳地。無論如何,你們應該去看看的。我們剛?cè)タ催^。

真的,你們應該去看看。

【本文地址:http://www.mlvmservice.com/zuowen/19739788.html】

全文閱讀已結(jié)束,如果需要下載本文請點擊

下載此文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