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不再來摘抄句(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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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不再來摘抄句(三篇)
時間:2023-06-06 15:42:32     小編:zdfb

在日常學習、工作或生活中,大家總少不了接觸作文或者范文吧,通過文章可以把我們那些零零散散的思想,聚集在一塊。范文怎么寫才能發(fā)揮它最大的作用呢?下面是小編幫大家整理的優(yōu)質范文,僅供參考,大家一起來看看吧。

雨季不再來摘抄句篇一

夏逝秋迎,楓葉初紅。在這落葉簌簌織夢的季節(jié),我們初次相遇。那時的我們在青春的扉頁笑得恣意,笑得自在。無論是一次美食的品嘗或是一部幽默的影片都可以讓我們滔滔不絕地聊上幾天。那時的我會趁著清風未眠與你們一起傾聽成長的故事,那時的你們會在雨落時節(jié)的泥濘中隨我同行。我們坐在人生一角,談天說地、登高望遠,將友誼凝結在彼此記憶的指尖。

曾記否,那時九月的黃梅小雨下得纏綿繾綣,那時笑靨如花的你們真的很美。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在微風拂醒的一處處濕紅,時間被匆忙打亂,你們卻將真摯的心作永不凋謝的花環(huán)奉上。在大千世界的遼闊里,在人來人往的潮流中,我們相遇相識,相知相惜。青澀的我們于歲月卷角泛黃的那一折故事中,點綴過淚水,也烙印下笑容。所幸這蟬聲沉落的詩篇中,笑比淚多,每一個印記都顯得彌足珍貴。

曾記否,這三月初的春雨一場驚蟄,這青春的泥濘我們曾一起攜手渡過。

春華秋實,日月如梭?;秀遍g時光悄然流逝,談笑時驚覺離別漸漸逼近。但是我們依然談笑風生不愿提及,即使有時茫然地看著中考倒計時又被擦去一天,那來去的燕雀年復一年地徘徊在絢爛的暮色,也閉口不言心中那一份沉甸甸的傷感。我們常作豁達侃侃而談:“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卻真的默默期盼著,青春不散場。

也回首,那一遍遍演繹在雨中的年歲之始,最終的最初,遇見多歡喜。

青春的末雨沉默無聲地流淌,打濕一方青山淡忘的流年,在濕漉的記憶叢林深處,你們留下的腳印被時間的潮水愈沖愈淡。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個角落,我駐足于十里春風中,每一寸歡喜都獨自品嘗,那帶來生機和希望的春雨也在我心頭籠罩上一層朦朧的哀傷。

雨季不再來摘抄句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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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寓言,正捏著生命的痛處……

——卡夫卡

先前沒有任何跡象預示梅鎮(zhèn)會有這樣一場傾盆大雨,無論昨晚電視上言之鑿鑿的天氣預報,或是午后絢爛的陽光,就連鎮(zhèn)上收破爛的風濕患者楊癟嘴,也一臉茫然,絲毫沒有預感——據這個家伙稱,他的膝蓋就如同蝸牛腦袋上的兩根天線,對雨天異常敏感,敏感得那兒好像比別人多長了一個鼻子,一雙眼睛,或者一顆腦袋似的。事實的確如此,這個在梅鎮(zhèn)毫不起眼的光棍,對女人有著類似的敏感,只不過,這一回他的膝蓋被華佗偷偷醫(yī)好了似的,沒有半點反應。此時,楊癟嘴坐在他獨自經營的廢品收購站門前的寬板凳中間,表情沮喪萬分。突如其來的大雨破壞了他出門的計劃。每隔幾天他都有滿滿一大車貨,滿載廢紙板、空啤酒瓶、易拉罐以及各種破銅爛鐵,運往下游距離梅鎮(zhèn)四十余公里的江油——李白故里,晚上在城頭過夜,第二天大清早折返。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不過,話說回來,梅鎮(zhèn)大多數鄉(xiāng)親父老對這種陰晴不定的天氣變化,其實早已見慣不驚。遠離塵囂的山區(qū)生活無比枯燥乏味,個別甚至可能因為生命中這小小的插曲而歡欣鼓舞。楊癟嘴卻是個例外。眼下,嘩啦啦的雨水不要錢似的,以集體的形式和意志肆掠著,狂歡著,紛紛噼里啪啦地墜落在這座群山環(huán)抱的川西北小鎮(zhèn),墜落在蜿蜒而又促狹的街道、久經風吹日曬雨打的瓦背、活力四射的草木和大大小小不修邊幅的莊稼地之間。這些既是天使,同時也是魔鬼的化身,就像沒有媽媽教過似的,不帶丁點的慈悲善意,哪怕是,通過一截閃電,一聲驚雷,傳達來自天上神靈的“問候”,告訴鎮(zhèn)上的人們接下來將要發(fā)生的事情,使得他們有所判斷有所準備,以及有較為充裕的時間回到各自家里,不至于避之不及,被淋成落湯雞。

空氣的皮膚上掛著的雨瀑氣勢磅礴,街上沒來得及回家、在店鋪門口躲雨的人,如同梅鎮(zhèn)晴朗夜空之上的星群,密密麻麻。在濕漉漉的臺階邊緣爬滿深綠色青苔的角落,背著帳篷的蝸牛、急得團團轉的螞蟻、一種被本地人命名為“鼻涕蟲”——身上沒有丁點骨頭的軟體生物,紛紛逃難似的扎堆在一起。鼻涕蟲長溜溜、黏糊糊的,看久了,會看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啥鬼天氣!”望著白葡萄似的大串大串雨水鋪天蓋地而來,梅鎮(zhèn)的男女老少快活地咒罵著。他們也不是真心想罵老天爺,只是不想讓嘴閑著而已。長時間無雨的日子只能教會他們一樣事情,坐立不安。就像斗地主,老天爺也有不按常理出牌的時候,每年這段時間群山深處的梅鎮(zhèn),都要下幾場類似的雨。緊隨其后的是河水暴漲,土地松軟,各種泥石流、塌方事故甚至死人的消息層出不窮。去年六月,梅鎮(zhèn)就發(fā)生了一起叫人倍感揪心的失蹤事件,兩名婦女大清早騎電瓶車路過一處水溝,不幸跌入滾滾洪流,至今下落不明。

這場雨來得確實有些突然,有些冒失,有些任性,有些著急。說來就來了。招呼也不打,就自作主張地,鋪天蓋地地,下下來了。成為后來那些氣喘吁吁跑回家中、渾身上下都在滴水、嘴皮子烏青的孩子們唯一的正當理由,在憂心忡忡、雙眸流淌出明顯愛意的父母面前給出解釋。

“我的媽呀!好大的雨!人都要淋化咯!”原本背著手在街上閑庭信步的人,不得不從骨頭深處卷起各自的從容,紛紛原形畢露,在大雨里抱頭鼠竄,口中念念有詞。

梅鎮(zhèn)就一條街,叫青梅街,從街頭走到街尾,最多五分鐘。已經水流成河的中街位置,一個頭發(fā)灰白、滿面愁容的男子背身站在一家理發(fā)店門口,望著瓢潑大雨,沉默地抽著煙,仿佛在等人。

一首熟悉的老歌從理發(fā)店飄了出來,飄向空蕩蕩的暴雨傾盆的街道。聽到歌聲,男人就像玻璃杯中剛剛被熱水沖泡過的茶葉,身體和記憶一下子舒展開來,冥冥中,他感到自己變年輕了,或者說回到了身后早已遠去的青春歲月。這個抽煙的男人心想,如果記得沒錯,這首歌的歌名叫《風中有朵雨做的云》。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聽這首歌是在1993年,臺灣歌手孟庭葦原唱的。好多年沒聽這首歌了。他還記得自己在收音機里聽過卓依婷的翻唱。遙遠的距離,燈紅酒綠的山外世界,為這憂傷而又迷人的歌聲罩上了一層神秘面紗,似曾相識,又似乎隔著萬水千山。

梅鎮(zhèn)雖然地處偏遠,但這兒不缺精神生活,不乏對山外邊了如指掌的人。一個普普通通地地道道的純正山民,所了解的世事也未必比城里人少——雖然大多是道聽途說。比如,梅鎮(zhèn)一直流傳著一個說法,說當年紅遍大陸的歌手卓依婷早就死了。很久以來,人們對這個說法深信不疑,雖然骨子里不愿相信這是真的。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去年底的一天,他在電視上看見了卓依婷,活生生的卓依婷。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覺就好像,在茫茫人海里邂逅了一位失散多年的親人。

卓依婷肯定不知道,她的嗓子在梅鎮(zhèn)多么吃香,在梅鎮(zhèn)有很多粉絲,包括他和他老婆。他一下子就聽出來了,理發(fā)店那臺舊得早該捐給縣文管所當作文物珍藏的收音機,放的是卓依婷的翻唱,而不是孟庭葦的原唱。他覺得卓依婷唱得比孟庭葦好,怎么說呢,用個不太恰當甚至可能有點粗俗的比喻,這就像余華的長篇小說《許三觀賣血記》中的最后一段,許三觀對許玉蘭說的那番話一樣:“這就叫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長得倒比眉毛長?!庇涀∵@個小說,記住這段話,應該是香港回歸那年,那會兒一心夢想成為作家的他正值人生低谷,沒能考上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江油師專,不得不回老棺山,像父親一樣,像父親的父親一樣,像血脈上游的祖祖輩輩一樣,在家務農。

二十年的光陰恍若一瞬間。現在,他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大女兒前年已經嫁為人婦,不思進取的小兒子今天從學校退學了。準確點說,小兒子被學校開除了,那臭小子在學校好好的書不念,竟然膽大包天,在宿舍聚眾賭博……昨天晚上就已經打過電話,說今天回鎮(zhèn)上。想到不爭氣的兒子,他又想到當年的自己,同樣的狼狽,同樣的百無一用,整個人就像無頭蒼蠅,一時間迷失了方向。他又不免同情兒子。

人,活著,不就是折騰嗎?有什么好說的呢?有什么好難過的呢?不管怎么說,畢竟是自己用身體寫出來的“作品”,自己的種子栽出來的苗苗!雖說耿耿于懷,恨鐵不成鋼,失望在所難免,但最終他選擇了接受,接受歲月所安排的一切,有時候,生活就是這樣,命運就是這樣,你無法逃避,你沒有選擇余地,唯有面對,默默承受。

久違的歌聲伴隨著雨聲,他思緒萬千,百感交集。內心有股難以描述的惆悵,綁了秤砣似的,在直直下墜。此時此刻,他分明感到,自己不是被這滂沱大雨困住,而是被這首早已逝去的年代的歌謠困住了。

經營理發(fā)店的是一對中年夫妻,印象中,理發(fā)店在他年輕時就已經存在,不確定的是,當時開這家理發(fā)店的是不是這夫妻二人,還是他們某一人的父母,他們只是繼承了父母的事業(yè)。梅鎮(zhèn)許許多多的生意行當都是這樣代代流傳生生不息的,今天的一切,也許,不過僅僅是過去投到當下的一堆堆影子。

“我不過是父輩留在人世的影子,就像我的兒女不過是我的一個影子?!彼?。

那個滿手泡沫的男人腳上踩著一雙醒目的藍色拖鞋,身著黑色t恤、白色的休閑短褲,皮膚黝黑,瘦精精的,渾身上下好像只是一堆有著薄薄皮肉的骨頭,目光倒是炯炯有神,一個人身上不可能毫無亮點,這個男人身上唯一的亮點就是他的眼睛;女人著一席長裙,胸前的兩坨大奶呼之欲出,五官雖然沒有城里女人的精致,但也風韻猶存,在巴掌大的梅鎮(zhèn),也算耐看了。細細打量這夫妻二人,會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在意識的上空涌現,兩人的身體好像是個可以互通有無的容器,說得詳細一點,就是男人身上的肉,仿佛全都流到女人身上去了一般。

因為暴雨的不期而至,理發(fā)店變得異乎尋常的熱鬧,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道著家長里短,議論著小鎮(zhèn)上的新聞八卦,不亦樂乎。話語不能使血肉豐滿,但至少可以帶來精神上的撫慰。

“你們曉得不?唱這歌的卓依婷沒死,人家在臺灣活得好好的呢!我去年在電視上看到過真人。”門口抽煙的男人滅掉手中煙頭,突然轉過身,如此小心謹慎又不乏得意地冒了一句。他感覺自己就像糾正謬論傳播真理的先知一般,略帶磁性的清脆嗓音劃破空氣,瞬間灑遍了這家名為“從頭開始”的理發(fā)店的角角落落。時間像是暫停了一般。幾乎所有人都像是被人用小鐵錘敲了下腦袋,不約而同地愣了那么幾秒鐘,然后,紛紛轉過頭,望著他。

理發(fā)店的老板娘一眼認出來了,心想,這人不是家在老棺山上的黃仕初嗎?

“黃仕初,外面雨大,你到店里來躲嘛!”

“你兩手空空的,上街沒買東西?”

“一會兒再買,等我娃回了再說?!?/p>

“你娃在哪里讀大學?放假了?”

“高中都沒畢業(yè)哦!他這次是放長假了!”

黃仕初一邊答話,一邊從荷包里摸了支紅塔山,堵在嘴上。焦黃的牙齒東倒西歪,像亂墳崗。他點燃了煙。有些事就等它爛在肚子里吧,更何況,家丑不可外揚!

兒子黃威廉被學校開除這件事,確實很丟他的面子。不過,黃仕初這兩天差不多想通了,天無絕人之路,世上的路又不止讀書這一條,兒子讀書不行,做點其他的總能行吧?實在不行,就在老棺山當農民種地,照樣餓不死人!

黃仕初已經顧不得別的芝麻小事,暴雨越下越大,他有些擔心兒子的安全??h城到梅鎮(zhèn)兩小時足夠。照理說,中午出發(fā),現在早該到了。路上不會出什么事吧?迷迷茫茫的空氣中,他感到自己的脖子正撐著自己頭發(fā)灰白的腦袋,沿暴雨一路飛奔,直直伸到兒子面前。

“快點呀,我等得花兒都謝了!”

一個聲音冷不丁飄入耳膜,像黑暗中劃燃的火柴。仿佛,每一件事情,每一句話,背后都粘滿了別人的目光。剎那,黃仕初感到自己的處境和心聲,在空氣中也如此意味深長地亮了一下,他側頭瞟了一眼理發(fā)店,暗暗嘀咕著,哪個龜兒子在手機上玩歡樂斗地主!

說來有點后怕,后怕的同時,黃仕初又覺得幸運,兒子黃威廉在學校賭博這件事,發(fā)現得還算及時,他不敢想象要是再等幾年……兒子現在年紀小是小賭,今后大了可就是大賭了。

不扯遠的,梅鎮(zhèn)這些年因沉迷賭博敗家的人,不在少數,有因為賭博傾家蕩產的,有因為賭博家破人亡的,有因為賭博鋃鐺入獄的,也有因為賭博六親不認的。迷上賭博,差不多就是踏上不歸路。世界上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樣在賭場輸得一貧如洗,最后還能成為文壇巨擘的,畢竟鳳毛麟角,現實生活中,大多數人在賭博上栽了跟頭,沒幾個再翻得了身。俗話說,小賭怡情,大賭傷身,這都是些淺顯易懂的道理,對賭徒來說就像拉肚子的人吃了感冒藥,起不了任何作用。黃仕初之所以感到一絲絲幸運,是因為他認為現在還有回旋余地,兒子也不是那種油鹽不進、是非不分的壞孩子,好好調教一番,也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將來再大點,翅膀硬了就不一定了,兒大不由人啦!

黃威廉在學校宿舍賭博的事,黃仕初前兩天才知道。

前兩天自己在干什么?黃仕初沒能一下子回想起來。以往可不是這樣,以往自己的腦袋可好使了,猶如捕蠅紙一樣,可以牢牢粘住每一樣落在生命或生命周圍的大凡小事。

歲月不饒人!身體里的年輪一天天擴大,人一天天蒼老,記性也好像被狗吃了。才過去幾天的事,就像風中的綠葉,眨眼間就黃了,老了,打著旋兒,飄落在那幽暗的歲月之中了。

我是不是老了?還不到五十歲的黃仕初有點不服,他咬緊牙關,用力地想,仔細地想,想了好一陣子,還是沒能想起來,他又狠狠地拍皮球似的拍了幾下硬邦邦的后腦勺,想讓斷電似的記憶重新鮮活起來。他終于想起來了。

黃仕初想起來了。前兩天,其實不止前兩天,而是連續(xù)好多天了吧,他和老婆藍英子一直在忙。忙得不可開交,忙得喘不過氣,忙得恨不得多長幾只手。兩人頭上各自頂著一頂淺灰色草帽,提著新嶄嶄的竹籃——在老棺山的老篾匠馬高仿那兒買的便宜貨——整天在自家的梅樹下撿樹上落下的果梅。收果梅是家里這段時間的生活重心。

家里梅樹多,竿子打的話根本撿不贏,即使打完了弄回家,家里的炕也不夠用,所以只能借助和利用自然的力量,耐心等它們自個兒落進大地媽媽的懷抱,落一點撿一點,果梅天天落,夫妻兩人就天天撿,然后用蛇皮口袋裝好背回家里,擱到專門用來焐梅的炕上。當然了,如此不辭辛勞還不得不耐著性子,有一個極為重要的原因,果梅是公主脾氣,特別嬌,皮薄,尤其是掉在地上以后,太陽一曬,三兩天就壞掉了。壞掉的速度賊快。

梅鎮(zhèn)因盛產果梅而得名,黃仕初家的所在地老棺山上遍地都是梅樹。六月是果梅成熟的時節(jié),也是梅鎮(zhèn)百姓家最忙最苦最累,收獲也最大的時候。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每年這段時間,黃仕初和老婆藍英子前前后后要足足忙一個多月。大女兒成家了幫不上忙;兒子呢,還在縣上的高中讀書,也指望不上。兩人只能靠自己。誰叫這輩子投胎做農民呢?不過,話說回來,梅鎮(zhèn)現在的農民與以前的農民,概念完全不一樣了。以前本地的農民種的是莊稼,是花生、玉米、大豆、小麥、大麥、菜籽,現在梅鎮(zhèn)的農民大多都不興種地了。要想富,栽梅樹。如今,家家戶戶的莊稼地都變成了梅林。果梅成了梅鎮(zhèn)主要的產業(yè),也是鄉(xiāng)親父老們重要的經濟來源。果梅有很多用途,既可以加工成話梅,也可以加工成飲料,古時候縣上的王土司還命人加工成蜜餞朝貢,當然,果梅最主要的價值還是藥用。梅鎮(zhèn)的果梅經過初加工之后遠銷日本、東南亞。據說那些地方的華人信奉中醫(yī)勝過西醫(yī),這是梅鎮(zhèn)的果梅不愁銷路的一個重要原因。

山里的日子幾乎天天都一樣,那天天不亮,黑夜依然淤積在老棺山上,淤積在大地的皮膚上,遼闊的蒼穹像掛滿了果梅的梅樹一樣掛滿星星,遠遠望去,猶如一座鑲滿寶石的石棺。黃仕初跟老婆藍英子吃過早飯,便一前一后地出門下地了。早上伙食比較簡單,一碗清湯掛面,加了些油菜薹,放了點蔥花兒和鹽。他們其實很少吃面條,只要時間來得及,藍英子準會用那個電飯煲蒸一鍋洋芋干飯,再炒兩個下飯菜。吃面條不經餓,干活也需要力氣,所以老棺山上的大多數人家常年保持著一日三餐頓頓米飯的生活習慣,生活背景潛移默化地蟄伏在生活習慣當中,很多人即使離開這里去山下或者山外生活,也很難一下子改掉這種生活習慣。

老婆藍英子走在前面,黃仕初跟在后面。

藍英子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

“昨晚沒休息好?”黃仕初看了看前面有氣無力的藍英子,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推測,昨天晚上她的呼嚕聲鑼鼓喧天的,屋頂上的瓦片,天上的星星,簡直快被她震落了。

“天老爺哦,累死個人呀!”

藍英子呻喚道。

“你有病啊,大清早什么死不死的,盡說瞎話!”

“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埋在這棺山上吧!”

老棺山,原是古時候埋人的地方。漫山遍野的梅林深處,莊稼地邊上的雜樹林子里,明清時代的墓穴隨處可見。黃仕初家的祖墳也在山上,據說祖上是個殺豬匠,沒有墓碑,沒有留下只言片語,黃仕初記得小時候有一年祖墳一角突然裂開了,找來手電筒一照,看見石壁上掛著一把殺豬刀和一對用來掛肉的鐵鉤。一兩百年前的殺豬匠,跟現在的殺豬匠好像并沒有什么太大區(qū)別。

“實在累了就回去休息,今天我一個人去撿。”

“地上掉了那么多,你一個人撿得贏?”

“啥都可以不要緊,身體必須要緊?!?/p>

黃仕初明白藍英子的心思,活路沒做完,心頭欠欠的,仿佛虧欠誰似的。她就是這么個人。既要吆喝,又要干活。

撿果梅是件很枯燥乏味的事情,但黃仕初不這么認為。他總是會想方設法讓自己變得輕松一點,即使手上的活兒并不輕松。比如,他竭力將散落在地上或草叢里的果梅折算成錢,然后一點點拾起來,扔進竹籃。和往年不一樣的是,賣了錢留出必要的家庭開支和兒子的學費之外,他還想給自己搞輛摩托車代步。老棺山幾十年前就通了公路,但每次趕集他們還是堅持走路。有時候,他覺得自己這些年在上山和下山花費的時間,比起吃飯、睡覺還有干活時間的總和還要多得多。

“你有沒有覺得你剛才那句話有毛病?”藍英子問她的丈夫。

“什么毛???”黃仕初一臉茫然。

“像不像在說別的什么?”

經老婆這么一點撥,他便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龜兒子你笑什么?笑我松?”

“我們很久沒有深入交流過了,是松是緊你自己清楚?!?/p>

藍英子說:“你看,你把它們羞慘啦!”

“想不想聽笑話?我給你講個笑話。”

“啥笑話?”

“背時的,哪里撿的?”

平時,沒有外人的時候,藍英子就是這么稱呼黃仕初的。

“書上看的,好像是《笑林廣記》,古代人寫的?!?/p>

“喲,肚子里還有墨水呢!”

“不是吹牛,你男人我原來好歹是個作家呢!”

“你當年寫給我的那啥玩意兒,我現在還背得到?!?/p>

“寫的啥?我記不到了呢?!?/p>

黃仕初聽著藍英子背自己過去寫給她的情詩,一時間有些恍惚,幾十年平靜的婚姻生活猶如一場夢,夢醒無影又無蹤。那些韶光的爛漫、激情,早已被洪流席卷而去,變成了遠山淡影。

“兩口子說得這么鬧熱,在說啥呢?”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空氣中撕開一道裂縫,忽然傳進兩人的耳朵來。

兩人環(huán)顧一番,終于在梅林旁邊的小路上看見了人影。來人是篾匠馬高仿在梅鎮(zhèn)上開藥店的二女兒馬燕燕。馬高仿一兒一女,兒子馬飛揚是老大,馬燕燕是老二。

“我說誰呢!稀客呀,馬二姐,這么熱的天,回老棺山干啥?看你爸?”

藍英子熱情地招呼起來。

“我是上來看我地里的果梅的!”

黃仕初笑嘻嘻地說道。

“快別說了,我都要氣炸了,今年我家的果梅一顆都沒落到地上!”

馬燕燕一邊說著,一顛一簸地走到兩人面前,看了看蛇皮口袋里的果梅,臉上透著驚訝和羨慕。

馬燕燕的話聽得黃仕初兩口子一頭霧水,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黃仕初看著馬燕燕走路的別扭樣子,想笑又不敢笑。這馬燕燕果然是大街上的人了,山上的路都不曉得咋走啦!他往嘴里塞了一支煙。

馬燕燕和藍英子兩個女人湊在一起,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女人們聊起天來,就沒黃仕初什么事了,他也沒有參言,就一邊撿一邊聽她們聊。

“今年我家的果梅一顆都沒落到地上!”馬燕燕就是這么說的。

沒等藍英子問起怎么回事,她便嘰里呱啦自己說了起來。原來,馬燕燕嫁人的時候,雖說是嫁出去的女子潑出去的水,但思想開明的馬高仿還是想一碗水端平,就給她也分了不少地。反正家里的地也多的是。馬燕燕手頭不缺錢花,以前果梅也不像現在這么值錢,但畢竟是自家的東西,總不能荒廢,馬燕燕就把家里幾畝梅林以五千元的價格包給了鎮(zhèn)上專門做果梅生意的湯政宗。這湯政宗也是苦命人,地震時老婆孩子全都不幸罹難,成了絕戶,今年清明節(jié),酒后騎著摩托車去給老婆孩子上墳,回來的路上撞上了電線桿,當場斃命。湯政宗人沒了,先前的約定也就泡湯了,馬燕燕有些年頭沒有下地干活,眼下果梅成熟,自然焦灼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個當口,老棺山有熟人到鎮(zhèn)上給她傳話,說大哥馬飛揚的媳婦,也就是她嫂子,每天大清早都在她家地里撿果梅。說得直白一點,嫂子這是在偷她家的果梅,因為事先沒商量。今天有空,馬燕燕專門爬上老棺山來“微服私訪”,到地里一看情況,熟人確實沒亂說,樹上的果梅倒是安然無恙,但地上呢,說句難聽的,簡直就像狗舔過似的,干干凈凈。

現在,黃仕初是完完全全地想起來了,前兩天將近晌午時分,在藥店老板娘馬燕燕跟老婆藍英子嘮叨完不久,他接到了老二黃威廉從學校打來的電話。

“父親,你在忙沒?”

一般來說,黃威廉在學校往家里打電話只有一件事,要錢。但這次黃威廉沒有開口要錢,這大大超出了黃仕初的預料和有限的經驗。

“臭小子,栽跟頭有什么了不起,嚴重嗎,進醫(yī)院啦?我跟你說,你小時候經常栽跟頭,膝蓋、額頭三天兩頭血淋淋的,你不信就問你媽,你媽在這兒!”黃仕初話是這么說,手機依然緊緊貼在耳朵上。

“我想,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是說,我在學校犯大錯啦!”

“快說快說,你犯了什么錯?!”

聽到黃威廉說自己犯了大錯,黃仕初急了,恨不得立馬鉆到電話那邊去。

黃仕初顧不得跟兒子一般見識,說了句:“你在跟老子開國際玩笑??!”便掐豌豆尖一樣,掐斷了電話。嘴上那么說,黃仕初卻心知肚明,兒子沒有跟自己開國際玩笑,兒子這次確實是攤上事了。

跑下老棺山已是汗流浹背的黃仕初在鎮(zhèn)上攔了輛破破爛爛的面包車?;宋迨畨K大洋。豆腐變成肉價錢啦!平時,坐車去縣城頂多二十。

“師傅,去縣城多少錢,有急事!”

聽來人說“有急事”,面包車司機也不含糊,說:“五十!”

“你這師傅,怎么漫天要價?”

黃仕初一臉倒了血霉的樣子。

“要走馬上就走,不走拉倒。”

人倒霉了喝水都要塞牙縫,黃仕初沒轍,只好認了。心頭卻忍不住將面包車司機送到火葬場,火化了一萬遍。

黃仕初心急火燎趕到兒子學校的時候,黃威廉跟幾個一起玩炸金花的同學,在班主任楊老師的帶領下,也浩浩蕩蕩地剛從派出所回到學校。

在父親面前,仿佛見到救星的黃威廉也不避重就輕,淚眼汪汪地交代了事情經過。

黃威廉告訴黃仕初,因為無所事事,每天晚自習后他都跟同學們在宿舍點著蠟燭炸金花,炸金花,在梅鎮(zhèn)又叫“撲底”,不帶王和皮皮,其他的牌都要,當然商量好的話,也可以把牌全部選到6、7或者8以上。炸金花簡單易懂,也刺激,簡而言之,就是三張牌,黑紅梅方,三張一樣花色的就是金花,但金花其實不是最大的牌,最大的牌是炸彈,就是三張一樣的。

“我不是讓你教我打牌!別在那里彎彎繞繞的,說重點!”

黃仕初見兒子沒把話說到點子上,忍不住批評了一句。

“那你接著說?!?/p>

黃仕初面色鐵青地看著似乎越來越陌生的兒子。他就是這種感覺,以前多聽話多懂事的兒子啊,現在怎么變成了這副德行?完全不可理喻!

黃威廉就接著說了。起初我們只是小打小鬧,找點樂子而已。沒想到的是,打著打著,就有些變味了。說起來,變味是因為輸光了生活費的“幺雞”(一個同學的綽號),他輸紅了眼,就開始借錢跟我們玩,不但如此,他還提議從一塊封注,變成十塊封注,后來又變成了五十。都是他提的建議。輸的還想輸,贏的還想贏。輸家不松口,贏家別想走,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們覺得無所謂,所以越打越想打,越陷越深。說起來,我們哪有那么多錢呢,每次炸金花都只有翻牌或者伸拇指當作打底,發(fā)一盤牌記一次賬,然后繼續(xù)打。我們幾個說好了,放假前不論輸贏,必須清賬。

在黃威廉的斷斷續(xù)續(xù)的交代下,黃仕初差不多明白了整個事情的前前后后。原來,眼看學??煲攀罴倭耍S威廉就和幾個贏了錢的同學找那位輸錢的同學幺雞討債。這孩子也是個苦命人,爸媽很早就因車禍不在了,寄養(yǎng)在姑姑家。姑姑家在縣里開了家超市,也許是迫于還清賭債的壓力,上個周末,他一口氣將姑姑家保險柜里的三千塊錢營業(yè)款通通偷了出來,還清了賭債。錢在眼皮子底下說沒就沒了,又不是一筆小錢,心急如焚的姑姑一家只好報案,這一查下來,就查到了自家的侄子身上,順藤摸瓜,黃威廉和幾個同學在宿舍炸金花的事情也浮出水面。

“你總共贏了多少?”

“我贏得最多吧,二千五百二十五元整?!?/p>

黃威廉不無得意地回答。

黃仕初說完,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那些錢呢?”

“幺雞上周還給我了,只是荷包還沒揣熱,在派出所又全部退了。”

黃威廉知道父親在說反話,聲音細得像個蚊子。

“兒子,委屈你啦!”

聽兒子說完,黃仕初很認真很認真地拍了拍黃威廉的肩膀。

“又不是我讓他偷的,這個幺雞,腦殼被門夾了?。 ?/p>

黃威廉似乎毫無悔意。

“你們都沒問過人家錢是怎么來的?”

“他沒說。你用腳板心想也能想得出來,他怎么會告訴我們?”

聽了兒子的話,黃仕初真是又急又氣。

上午,派出所來了幾個人,到學校將幺雞和黃威廉等幾個一起帶走了。遇到這種事咋辦?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學生娃娃,派出所負責辦案的警察同志也感到為難,只好把涉案人員帶到所里,讓幾人把錢退了,批評教育一番,便放回學校讓學校處理。

事情大致就是這樣。

“楊老師,犯錯的不止我兒子一個,為什么別的家長沒來?”

在校長辦公室,黃仕初卻差點跟校鬧毛了。

校長皮笑肉不笑地問黃威廉:“兔崽子,說吧,你有什么想說的?”

“想說的,沒有。”

“你錯了?你錯哪里了!”

端坐在黑色皮沙發(fā)上的校長猛地站起來,肉乎乎的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面。桌子上面的玻璃煙灰缸和茶杯瞬間跳了起來。幾只蒼蠅或許受到驚嚇,嗡嗡著飛出了辦公室,落荒而逃了。

黃仕初的心一陣抽搐,他感到那一巴掌分明不是拍在桌子上的,而是打在自己的臉上,打在自己的心上。

“兒子,好好跟校長道個歉,認個錯!”

黃仕初已經顧不得肚子里的那一團怒火了,他察言觀色,覺得眼下最要緊的就是讓校長消消氣。

“校長,我真的錯了,對不起!”

黃威廉說完,深深鞠了一躬。

“關我屁事!你給我道歉干什么?”

校長依然口不饒人,一副有話要說卻欲說還休的樣子。

見校長是吸煙的,黃仕初趕忙從荷包掏出剛在學校買的中華煙,拆開,遞了一支。又拿出打火機討好似的幫忙點上。然后將煙盒隨手放在了校長的辦公桌上。做完這些,他把手伸進荷包,摸了一支紅塔山,打火機都湊到嘴邊了,他又把手放了回去。

抽了幾口煙,校長的情緒似乎好轉了幾度。他重重嘆了口氣。

在農村待慣了,真有點不適應這種場合,要不是因為兒子的事,黃仕初恐怕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出現在如此尷尬的場合。他渾身不自在,這種不自在,就好像身上的手啊腳啊還有臉啊什么的,不是長錯了地方,而是完全就不該長出來,因為不知該往哪里擱!他腦袋飛快地轉著,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卻突兀想起一句很有意思的話來,眼下畏首畏尾的自己,正是在兒子面前給別人當孫子呢!

辦公室靠墻位置就是一張一塵不染的黑皮待客沙發(fā)。從跨進校長辦公室那一刻起,黃仕初感到自己就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你是兒子學校的校長,我還是我兒子的家長呢!不請我喝杯白開水就算了,至少,也該請我在你校長辦公室坐一坐嘛!黃仕初這么想著,或許是心有不甘,也是為了挽回點面子,他決定以家長的名義自己照顧好自己,他一屁股坐在了沙發(fā)上。坐下去,沙發(fā)也有生命似的,很痛苦地那么叫了一聲:“哎喲!”好像在跟黃仕初的屁股說,你要把我坐穿嗎?這么用力!

“嗯。”

黃仕初點點頭,同時,決定用最少的字眼來回答校長的提問。言多必失嘛。

“你兒子的事你知道了嗎?”

“嗯?!?/p>

校長嘴角浮出一絲冷笑,并不表態(tài)。

聽到自己可能被學校開除,黃威廉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突然嗚嗚嗚地、傷心地哭了起來,他感到自己隨著自己的哭聲不斷縮小,他把自己從一個高中生,從一個活蹦亂跳的大男孩兒,哭成了一個小孩子。

校長發(fā)火了,很不高興,一副關門謝客的樣子。

黃仕初心頭亂糟糟的,多說無益,也不知道再說啥了,就拽著黃威廉,“再見”也不說,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出了校長辦公室,黃仕初扔下哭哭啼啼的黃威廉,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校門。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車站,坐上回梅鎮(zhèn)的大巴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縣城。

大巴車在蜿蜒的公路上開了很久很久,黃仕初才感到疲倦,感到心酸,感到苦澀,感到一種叫作挫折的東西,在身體里開枝散葉,搖頭晃腦。他有點想哭,卻哭不出來。

回到梅鎮(zhèn)的當天晚上,黃威廉的班主任楊老師給黃仕初打了個電話,宣布了學校領導層開會研究出來的處理意見,他告訴他,學校正式決定開除黃威廉。

黃仕初和藍英子說了兒子在學校的所作所為和學校決定開除黃威廉的事,藍英子一步一步走出屋外,坐在院子里,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銀灰色的月光涂白了院子,涂白了草木,涂白了大地,也涂白了一個女人的傷心和哭泣。

大雨的激情絲毫不減,就這么一直下著,好像還要下一輩子似的。黃仕初倒不擔心持續(xù)的暴雨會讓洪水泛濫,而是回不著家。

雨水前赴后繼地落在青梅街粗糙的水泥路上,猶如失散多年的親人迅速抱成一團。轉眼間,匯成一股股流水,一股股流水又做起加法,不斷壯大起來,成群結隊走向低處,流向遠方。理發(fā)店門前,泥黃色的水流像一頭小獸似的卷著各種生活垃圾,浩浩蕩蕩,橫沖直撞。

“好大的雨!”

理發(fā)店的老板娘伸出滿頭波浪的橘黃色腦袋朝屋外望,夸張地叫嚷著,一句話嚷了整整三遍,好像少說一句都會死。

黃仕初看了看老板娘,心想,再大也不如你那里大。

不知是誰冒了句玩笑話:“你們都大!”

里里外外的人都癡癡地笑起來,笑聲像雨水一樣歡樂、渾濁。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旁邊一個十七八歲,長得眉清目秀、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突然變得醒目起來。大家之前似乎都未注意到她。老板娘這樣一說,大家的目光就像小雞似的,在姑娘青澀而又單薄的身體上啄來啄去。中年男人們看到的是朝氣蓬勃的性,女人們看到的則是從前的自己,逝去的光陰,看得一臉惆悵。

黃仕初左等右等,等得毛焦火辣,心想,再不回來,老子就打道回府啦!他站的那個位置剛好可以望見老棺山,天晴的話,可以望見自己房背上的煙囪。眼下的瓢潑大雨卻將視線擋了回來,老棺山氤氳在一片濃霧之中。

一聲長長的車喇叭穿過雨幕。有人喊了句:“車來啦!”

黃仕初轉頭看見,縣城到梅鎮(zhèn)的班車終于慢船似的緩緩停靠在理發(fā)店門口。跟兒子昨晚上說好的,今天在理發(fā)店門口碰頭。

留著一頭濃密的披肩長發(fā),穿著一件黑色t恤跟一條藍色牛仔褲,滿臉倦容,看上去就像一陣風都能吹倒似的黃威廉第一個走出車門,站在雨中,面無表情地沖黃仕初招了招手,算是打了招呼。

黃仕初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話語描述此刻的心情,那躲在肉身深處的靈魂像是被眼前的滂沱大雨淋濕一般,蒼白,無力。

“爸,你站那里當樹樁還是電線桿?”

黃威廉走到汽車尾廂,雨水已經把他整個兒打濕了。

兒子跟自己從前一樣,說話沒心沒肺,大大咧咧。黃仕初猶豫了一下,淋著雨走到兒子跟前。

黃威廉拉開尾廂,指著兩個蛇皮口袋和一床棉絮說:“搬?!?/p>

“蛇皮口袋里裝的啥?這么沉?!?/p>

“書?!?/p>

“兒子,你頭發(fā)留這么長干啥?”

“你不懂。”

“沒文化,真可怕!嗨,這叫款式,款式,懂不懂?”

黃威廉出言不遜。

“好,你有文化!”

“少跟老子說兩句行不行,煩人得很!”

“書白念了你!”

兒子這是大了,翅膀硬了,敢給自己充老子啦!忤逆不孝的,就不怕遭雷打!黃仕初就不說話了,心里氣鼓鼓的,好像有人在用打氣筒一直往里面打氣,肚子脹得他喘不過氣。

兩人一聲不吭地把行李搬到理發(fā)店旁邊的干燥處。停下來歇氣。

“來,抽根煙?!?/p>

黃威廉很老練地從荷包里摸出一包軟玉溪,掏了一根遞到父親面前,又一根喂到自己嘴里,自顧自地用打火機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兒子給自己遞煙,黃仕初驚得下巴都快掉地上去了。繼而是一種巨大的挑釁和羞辱感,以前規(guī)規(guī)矩矩恭恭敬敬的黃威廉,現在完全無視他老子的存在,感覺更像是,老子變成了兒子,兒子變成了老子。黃仕初怒了,卻又不得不壓著內心的怒火,畢竟是在大街上。

“有出息!”

“你沒事兒吧?”

黃威廉似乎意識到自己在父親面前有點過分,但語氣依舊不以為意的樣子。

“沒事。”黃仕初老老實實回答,心想:我能有什么事!

是荒誕還是幽默?是自取其辱還是自作自受?短短幾天,黃威廉似乎已將被學校開除的事情拋至九霄云外。黃仕初感覺得出來,兒子已經不再糾結那個問題了,沒有愧疚,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眼下的他,看起來倒好像在為你擔心,因為你的思想這么落后。

“這些東西怎么辦?”

黃威廉指著從學校帶回來的蛇皮口袋和棉絮,問眉頭緊鎖的黃仕初。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

“照你說的辦。”

“廢品站的門開著呢!”

隔著雨幕,黃威廉一眼望見楊癟嘴像個稻草人似的坐在門口發(fā)呆。

父子兩人不再說話,將黃皺皺的棉絮擱在理發(fā)店,眾目睽睽之下,扛著沉甸甸的蛇皮口袋,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向收購站。

雨幕中突然出現的父子兩人讓楊癟嘴很詫異。從來沒有人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來賣過廢品。偌大的梅鎮(zhèn),很多時候,楊癟嘴都感到自己不過是長成了人形的空氣。除了賣廢品的時候人們會記起他的存在。

“楊癟嘴,你的生意來啦!”

黃威廉將蛇皮口袋轟的一聲扔在地上,大大咧咧說道。他的腦袋里少了一根筋。

楊癟嘴知道梅鎮(zhèn)的人背地里都這樣叫自己,但從來沒有人像眼前這個年輕人,如此沒素質沒教養(yǎng),敢直接把他的綽號寫在空氣的皮膚上。他就像今天對暴雨毫無反應的膝蓋一般,眼皮子抬也不抬,也不說話。媽拉個巴子的!

“兄弟,孩子不懂事,你別介意!”

黃仕初覺察出楊癟嘴的不高興,趕忙滿臉堆笑地打圓場。同時,狠狠瞪了一眼黃威廉。

“現在的年輕人,嘴巴都不帶甜的!人都認不到了!”

“他從學校帶回來這兩口袋書,賣給你!”

黃仕初回答。

“大學畢業(yè)啦?”

“二毛五!”

“你那兒不是寫的五毛嗎?”

黃仕初指了指廢品收購站旁邊的一張紙板,上面是詳細的廢品收購表:鐵八毛錢一斤,銅五塊錢一斤,廢書廢報紙五毛。

楊癟嘴心頭不痛快,故意假裝壓價。

“你這心太黑了,故意欺負人的吧!”

黃威廉有些急了。

“小伙子,藥不能亂吃,話也不能亂說,誰欺負人了?”

“好好好,就這個價,你過秤吧!”

黃仕初決定息事寧人,也覺得無所謂,只是遺憾兩蛇皮口袋書還比不上家里兩袋果梅!果梅都一塊錢一斤呢!

總共一百八十一斤,除了一斤秤,一百八。五毛錢的話只有九十塊錢,二毛五的話只有四十五塊錢。黃仕初飛快就算了出來。盡管心里不舒服,他還是笑瞇瞇地給楊癟嘴取了支紅塔山,等著拿錢。

“九十,你數數。”

楊癟嘴數了九張十塊遞到黃仕初手上。

“你算錯了,一百八十斤,二毛五一斤,應該是四十五才對?!?/p>

“跟你開玩笑的,我按五毛錢一斤算的!”

楊癟嘴這么一說,黃仕初和黃威廉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黃仕初將錢遞給黃威廉,叮囑他,你去找個面包車過來,送我們回去,記到把被子拿上!

黃威廉接過錢頭也不回地走入雨幕之中。

“小伙子被學校開除啦?”

聽楊癟嘴這么說,黃仕初有點納悶,問:“你怎么看出來的?”

“話是這么說,誰不想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事已至此,也只有認了!”

楊癟嘴的一席體己話,讓黃仕初感動不已。就又取了一支煙,遞了出去。這么多年為了供黃威廉讀書,他很摳門的,平時,煙都舍不得給別人取一支。

“兄弟,你今年好多歲數了?”

黃仕初問楊癟嘴。

“滿打滿算,四十?!?/p>

楊癟嘴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對著空氣拍皮球似的扇了幾下。然后又扇了那么幾下。

黃仕初被這個動作搞得一臉茫然,腦袋上不由得飄出幾個大大的金黃色的問號來。

楊癟嘴點上煙,抽了幾口,幽幽說道。

“兄弟,你比我們這些有家有室的自在多了!”

黃仕初實話實說,內心不是真的羨慕,卻是由衷地肯定。

黃仕初用兩只手遮著腦袋,吆喝著沖向面包車,拉開車門,鉆了進去。有一剎那,他確信自己感受到了雨水的重量和熱情——那種含混不清的生活經驗與快速生長的人生啟示。

回家路上,黃仕初望著車窗外密集下墜的雨水,一言不發(fā)。他想的是,雨水的生命是在空中完成的;他想的是,雨水的生命實在短暫啊;他想的是,落在地上的雨已經不是雨,而是尸體。

一頓飯從中午做到晚上,藍英子累得喘不過氣,感覺身上沒有幾度電了,恨不得立刻倒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覺。她特地殺了只老母雞,準備涼拌著吃,洗了幾塊臘肉、香腸,用山藥燉了豬蹄,又做了幾盤蒸肉——都是兒子喜歡吃的菜。那天,得知黃威廉被學校開除,她哭得死去活來,但難過歸難過,日子也要過。黃仕初本來不想下山接黃威廉的,藍英子心疼兒子,說兒子被學校開除是因為兒子犯了錯,必須受到懲罰,但你不去山下接他,就是你的不對了。

“他可能恨你一輩子的。” 藍英子跟黃仕初說。

藍英子還跟黃仕初說:“你不去,我恨你一輩子。”

前面一句話不打緊,后面這句就有點嚴重了。

“還不是你自己造的孽!”

藍英子抱怨。

吃過午飯,黃仕初就一陣風似的出了家門,來到鎮(zhèn)上。出門的時候還藍天白云的,屁大點工夫暴雨也跟著下來了。藍英子在家急急忙忙收了晾衣繩上洗過的衣服褲子。收衣服褲子的時候,她還在想,晾出去的衣服褲子收得回來,晾出去的人可怎么收得回來呀?辛苦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娃盤到高中,學校說開除就開除了,這下人是收回來了,卻成了什么樣子?!

藍英子一個人忙活著,心頭卻吃了黃連似的,很苦很苦,簡直苦到了骨子里。既不能跟黃仕初倒苦水,他心里夠惱火了;又不能跟兒子擺臉色,生怕他思想上再有負擔。

盼星星,盼月亮,黃仕初和黃威廉踩著夜晚的腳后跟,終于進了家門。

望著數月不見的兒子,藍英子喉嚨像是被硬幣堵住了一般,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兩只眼睛反反復復打量黃威廉;橫看豎看,看著看著,眼淚就撲簌簌落下來。

“又沒死人!哭個鏟鏟!”

黃仕初最不愿看到的場景,就是藍英子當著自己的面淌“馬尿水”。對女人來說,眼淚固然是一種表達,一種語言,但在男人們看來往往并非如此,它更像是一種控訴,一種質疑,所以很多時候黃仕初感到藍英子的哭,某種程度也是在宣稱他作為這個家庭的脊梁柱,并沒有挑起應有的責任。

“你不懂?!?/p>

藍英子又認真地心痛地看了看兒子那條破破爛爛的牛仔褲。牛仔褲上也就七八個窟窿,藍英子心頭卻是千瘡百孔。

“沒文化,真可怕!嗨,這叫款式,款式,懂不懂?”

黃威廉一聲“媽”也不愿喊。幾句話就將藍英子重新變回了一塊石頭。

兒子怎么變成這樣子啦?

藍英子不說話了,默默去灶屋準備飯菜。她安慰自己,不著急,不著急,她想的是,兒子還小。以她的經驗,那就是,一個人,只有他成為父母的時候,他才會深深理解父母。真是這樣嗎?她又忍不住懷疑。

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很快就上桌了。

黃威廉老氣橫秋地背著手屋里屋外走了一圈,對著空氣說了句:“飯我就不吃了!你們要吃你們自己吃,別管我!”就徑直回了自己的臥室,關上門。

“別管我!”

翅膀硬了呢!

熱臉貼冷屁股!

黃仕初和藍英子面面相覷,差點氣暈過去。

對于兒子的如此表現,藍英子有些無奈,也有些茫然。

黃仕初嘴角溢出一絲苦笑,突然伸出一只手,在空氣中拍皮球似的扇了幾下。然后又扇了那么幾下。

無緣無故挨了一耳光的黃仕初腦袋本來還是蒙的,這下更蒙了。他一下子從床上爬了起來。夫妻兩人再次輕手輕腳走到黃威廉臥室門前。

“你聽,還念得津津有味呢!”

藍英子緊張地拽了拽黃仕初的胳膊,悄聲說。

“念詩?我咋沒聽出來呢!”

“你聽得懂就不叫詩了,叫廢話?!?/p>

“白日夢吧你,在家當農民才叫‘坐家!”

藍英子一頭霧水,又窮追不舍地問:“什么叫影視?”

“電影和電視劇就叫影視。”

“哦,我明白了。”

一場虛驚……

黃威廉的文學真不是體育老師教的。他在讀高一的時候就加入了學校的琥珀文學社,是文學社的骨干。語文和文學也不是一碼事,所以回來當天就把兩蛇皮口袋學校發(fā)的書全賣給了收廢品的楊癟嘴。唯獨留著的一本詩集,是文學社一個長相甜美的文藝范兒的女生送給他的分別禮物:《詩苑譯林:狄蘭·托馬斯詩選》,一個叫韋白的中國人翻譯的。

后來,黃仕初終于弄清楚了,兒子黃威廉晚上在房間里朗誦的是一個叫狄蘭·托馬斯的洋人的詩,也是那部詩集收錄的最后一首,《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塵世的是與非,好事壞事,酸甜苦辣,總是在彼此混淆、模糊不清的時光的柵欄中一點點地擱淺,一點點地澄清,正如同一直盤旋在生命和生命周圍的死亡。實實在在的生命,實際上就誕生于死亡,死亡不斷到來,生命也在不斷到來,就是說,人只要活著,同時也在馬不停蹄地死亡。人生大概就是這樣,那些隱藏在生活皮膚下的白云烏云,遲早會雨點一樣砸在頭上,誰都逃不掉的。

藍英子昨天夜里沒來得及跟黃威廉說的一番話也是如此,經過一夜的沉淀、發(fā)酵,并沒有被夜晚和記憶蒸發(fā),它們恍如翻過夜晚的大地一樣,逐漸清晰生動起來。在藍英子的嘴上,在黃威廉的耳朵里活了過來。

大清早,藍英子就來到黃威廉臥室門前,弓著手指,敲了兩三下門。然后把肚里憋了一夜的話說了出來。她把話說得很小心,既怕聲音大了引起黃威廉的反感,又怕聲音小了他聽不見。一個“幫”字,也恰到好處地展示了藍英子內心的無助,以及對于得到慰藉的渴望。

屋外,暴雨沒有剎車似的,依然在梅鎮(zhèn)惡狠狠下著。山下一片汪洋。濁浪滔天的洪水咆哮著響聲震天,老棺山上聽得一清二楚。從山上往山下看,感覺整個老棺山都在洪水里飄著,浮蕩著。黃仕初手機微信上的本地新聞顯示,梅鎮(zhèn)眼下遭遇的,是五十年一遇的暴雨洪澇災害。截至目前,大雨已經沒心沒肺地持續(xù)了整整兩天三夜,今天是第三天啦!

“下那么大的雨,我不去,我要睡覺!”

黃威廉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母親藍英子的邀請。

“我們有雨衣啊,保證你不會淋雨!”

“別拿我當三歲小孩兒,就是有雨衣也不去,要去你們自己去!”

黃威廉依然不改口。

藍英子繼續(xù)苦口婆心地勸導兒子。

黃威廉說完,蒙上了被子。從學?;氐郊依锏倪@幾天,他心里空落落的,說來說去,還是讀書好,只是現在,說什么都晚了。他也不是不想幫家里做事,只是,更不想淋雨。

藍英子沒轍了。

黃仕初站在門口,沉默地聽著母子兩人隔著門對話。

“我們困難的時候手都不伸一下,別人有事你們跑得比博爾特還快!”

李志遠問他:“誰是博爾特?”

黃仕初沒好氣地說:“一條狗?!?/p>

不是沒見過“刁民”, 李志遠也不是吃素的,更不是白癡,他一下子就聽出來了,黃仕初這個土包子是在指桑罵槐呢!肚子里的火騰騰地就冒了起來,都要吐火啦!李書記生氣的時候,最愛拍桌子,那是他感覺自己最能立竿見影的撒手锏了。但現在不在村委會辦公室,缺少物質條件,因為,沒有一張桌子讓自己拍得震山響。不過,他立刻就有了主意。

李書記一邊怒吼,一邊將自己的膝蓋高高抬升至小腹——一個半完成的高抬腿動作,然后猛地一巴掌拍了下去。在他的想象中,自己的膝蓋不是膝蓋,已經充公了,變成一張硬邦邦的桌子。李書記就這么拍了一下桌子,拍得六親不認,拍得很是過癮。

黃仕初瞪了藍英子一眼,覺得她多嘴,關鍵是,還說得那么有鼻子有眼,簡直都可以給領導當秘書了。

“鎮(zhèn)上的受災群眾需要幫助,做做善事,人家會記你一輩子好!”

李志遠拍了“桌子”,心情好了一大半,語氣也緩和下來,繼續(xù)給黃仕初做起了思想工作。

人心都是肉長的。

黃仕初嘴硬,心其實早就軟了。聽到鎮(zhèn)上受災嚴重,他也難受。剛才說的,只不過是想跟李書記耍耍嘴皮子。然而,事情好像眨眼就換了風向。

就在這時,在臥室聽到外邊有人說話的黃威廉,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起了床,他呼吸著彌漫著一股火藥味的空氣,劃船似的走到三個人面前。

“李書記,我爸不去算了,你看我去行不?”

黃威廉主動跟李志遠申請到鎮(zhèn)上抗洪救災。說完,他又是扭脖子,又是扭腰,又是活動踝關節(jié),做完這些,又一口氣完成了十個收腹跳。主要是時間來不及,要是來得及,他其實很愿意把第十套廣播體操走一遍。

黃威廉的出格表演,驚得黃仕初和藍英子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他們沒想過兒子竟然會如此積極。

黃仕初正想給自己找個臺階下的,沒想到被兒子出來搶了風頭。自己連回旋的余地似乎都沒有了。

“現在就去?”

“嗯?!?/p>

“小伙子,我問下,你是不是黨員?”

李志遠問已經準備出發(fā)的黃威廉。

“不是?!?/p>

“這次好好干,回頭了寫個入黨申請書交到我辦公室來,

雨季不再來摘抄句篇三

1、有時候,我多么希望能有一雙睿智的眼睛能夠看穿我,能夠明白了解我的一切,包括所有的斑斕和荒蕪。那雙眼眸能夠穿透我的最為本質的靈魂,直抵我心靈深處那個真實的自己,她的話語能解決我所有的迷惑,或是對我的所作所為能有一針見血的評價。

2、或許,我們終究會有那么一天:牽著別人的手,遺忘曾經的他。

3、真正的快樂,不是狂喜,亦不是苦痛,在我很主觀的來說,它是細水長流, 碧海無波,在蕓蕓眾生里做一個普通的人,享受生命一剎間的喜悅,那么我們即使不死,也在天堂里了。

4、我唯一鍥而不舍,愿意以自己的生命去努力的,只不過是保守我個人的心懷意念,在我有生之日,做一個真誠的人,不放棄對生活的熱愛和執(zhí)著,在有限的時空里,過無限廣大的日子。

5、這時候我注視著眼前的雨水,心里想著,下吧、下吧,隨便你下到哪一天,大地要再度絢麗光彩起來,經過了無盡的雨水之后。

6、四周的窗全開著,雨做了重重的簾子,那么灰重的掩壓了世界,我們如此渴望著想看一看簾外的晴空,它總冷漠的不肯理睬我們盼望。而一個個希望是如此無助的否定掉了,除了無止境的等待之外,你發(fā)現沒有其他的辦法再見陽光。

7、每次考試就像是一種屈辱,你說你會了,別人不相信,偏拿張白紙要你來證明。

8、就是時光倒流,生命再一次重演,我選擇的仍是這條同樣的道路。

9、雨下了那么多日,它沒有弄濕過我,是我心底在雨季,我自己弄濕了自己。

10、總有一日,我要在一個充滿陽光的早晨醒來,那時我要躺在床上,靜靜的聽聽窗外如洗的鳥聲,那是多么安適而又快樂的一種蘇醒。到時候,我早晨起來,對著鏡子,我會再度看見陽光駐留在我的臉上,我會一遍遍的告訴自己,雨季過了,雨季將不再來,我會覺得,在那一日早晨,當我出門的時候,我會穿著那雙清潔干燥的黃球鞋,踏上一條充滿日光的大道,那時候,我會說,看這陽光,雨季將不再來。

11、我想,一個人的過去,就像圣經上雅各的天梯一樣,踏一步決不能上升到天國去。而人的過程,也是要一格一格的爬著梯子,才能到了某種高度。在那個高度上,滿江風月,青山綠水,盡入眼前。這種境界心情與踏上第一步梯子而不知上面將是什么情形的迷惘惶惑是很不相同的。

12、我今日擔著如此的重擔,下輩子一樣希望擁抱一個血肉模糊的人生。

13、如何才叫做健康的生活,在我就是不斷地融合自己到我所能達到的境界中去。

14、此時,這一個本來沒有意味著什么的動作,就被莫名其妙的蒙上了一層具有某種特殊意象的心境。辛堤那樣在陽光下走近,就像帶回來了往日在一起的時光,他將我們過去的日子放在肩上;走過橋,上坡,一步一步的向我們接近。

15、我知道我不會再回去,雖然我一再的說夏天我要那間有大窗的房間。七天的日子像夢樣飛逝而過,我卻仍然放不下塵世的重擔,我又要回到那個不肯面對自己,不忠于自己的生活里去。

16、我的心境,已如渺渺晴空、浩浩大海,平靜,安詳,淡泊。對人處事我并不天真,但我依然看不起油滑。我不偏激,我甚而對每一個人心存感激,因為生活是由人群共同建立的,沒有他人也不可能有我。

17、四周沒有東西可以觸摸,而只是灰色霧氣形成的隧道,而我一直踩空,沒有地方著力,我走不到那個二十歲。

18、夏季沒有帶著陽光降臨,卻帶給我們如許難挨的一個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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